中元節這一晚的遭遇充滿了啓示,使我對人生、善惡、美醜、九曲山、天地萬物、我的絕技以及男女之事都有了全新的認識,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成長”吧。但對于“男女之事”這一項我還未能完全參透,需要師父的點撥。
“師父,我還能再見到葉無心麽?”
師父說:“随緣。”
我說:“可隻有她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師父說:“發生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學到了什麽。”
我立刻想起某些事:“對哦,當時我好像領悟了第二項絕技,我的心跳變得好快,還有身上……”
師父打斷我:“那不是絕技,是反應,正常男子都有的生理反應。”
我又問:“哦,那他們爲什麽要去山洞裏呢?”
師父意味深長地說:“記住,世上的女子最後都想嫁一個你這樣的男子,不過在此之前她們更願意和你大師兄那樣的男子去鑽山洞。”
“最後……”我若有所悟,“這是不是就是戲文裏常說的‘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
師父慈祥地撫着我的臉:“你發音不準,最後那個字念傻。”
我咀嚼這話的意思:“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傻?”
“對,隻有傻瓜才會熬那麽久,在你想笑的時候能自由痛快地笑出來,才算笑得最好。”師父說着哈哈大笑起來,聲震九曲,群山唱和。
冬盡春始,又是一年。林間的葉子黃了又綠,谷底的流岚散了又聚,上山的訪客來了又去,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究竟何時才能領悟那第二項絕技?
二師兄床底下藏着好幾箱來曆不明的連環畫,講的都是一些身懷絕技的大俠的故事,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啓發:被蜘蛛一咬就會飛檐走壁,被閃電一劈就能上天入地,還有個家夥不小心吃錯藥竟擁有了一百萬顆太陽爆發的威力。說實話,我也經常吃錯藥,被蚊子咬了也不下千百次,還讓溫泉山莊的狗追過,除了像大師兄那樣被閃電劈個外焦裏嫩之外,幾乎所有可以激發絕技的方法我都深有體驗,毫無疑問,下一本連環畫就該講我的故事了。
我開始密切關注自己身上所出現的每一點變化,焦急地等待着神功降世的那一刻,任何一個細節都逃不過我的眼睛與聯想:喉部凸起一塊軟骨,這就是傳說中的骨骼精奇?胳膊上浮出一層細毛,莫非在月圓之夜會變身成威猛兇悍的狼人?嗓音變大變粗,難道領悟了音波功?我急不可待地将這些驚喜與師兄們分享,卻每每被嘲笑聲所淹沒,還令我成爲衆人眼中的妄想狂。
最近又出現一個神奇的變化,我吸取教訓,隻悄悄告訴三師兄:“近日心中燥熱,寝食難安,總感到有一股莫名的氣流在會陽穴和承扶穴之間遊走……”
三師兄說:“你便秘了。”
于是我一個人躲進茅廁,使出吃奶的力氣——其實我并不知道吃奶的力氣究竟多大,我的知識大多來自小人書,用于表達時難免力不從心。而大師兄曾說過,吃奶其實一點都不費力。說這話時,他的表情生動飽滿,極具說服力,這就是戀愛經驗豐富的優勢所在。
便秘這玩意還真不好對付,前一任皇上就是栽在它手裏,憋得滿臉通紅的我想起了學象棋時師父教的運氣之法,開始嘗試着調動體内真氣去疏通擁堵部位。但這顯然不是氣的問題,無論我怎麽努力,該出來的死活不出來,不該出來的倒蜂擁而至——十幾隻紅頭蒼蠅嗡嗡地喊着口号,在空中布好進攻陣勢,高高低低,将我圍在當中。從彪悍的體型上可以認出,它們正是三師兄豢養的寵物蠅,換作平時,也許我會認爲它們是想表示親昵,可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空間,我更相信它們是在對我的便秘感到幸災樂禍。
我心煩意亂,奮力揮動胳膊驅趕它們。有幾隻蒼蠅被甩到牆壁上,噗噗作響,竟不退縮,搖晃着繼續來襲。如此反複數次,我不得不中斷屙屎,猛地一提褲子,怒罵道:“該死的蒼蠅!”心中狠狠想着把它們一隻隻捏扁的樣子。
詭異的事出現了。
嗡嗡聲驟停,所有的蒼蠅同時在空中定了一定,旋即噗噗噗盡數墜落在地,一動不動。
我穿好褲子,蹲下去用樹葉夾起一隻蒼蠅細瞧,不禁大吃一驚,它的翅膀粘在一起,渾身血肉模糊,幹癟得像一片瓜籽殼,跟我剛才腦海中弄死它的情形一模一樣。
“噫!好惡心!”雖然被吓了一跳,但這聲音着實幹淨好聽。我擡頭一看,竹門上探出顆小腦袋,是位姑娘。她瞪着黑珍珠般的眸子,像一隻好奇的小松鼠,細嫩修長的手指調皮地捏着光潔的鼻子,兩腮跟去了殼的荔枝一樣圓潤飽滿,嘴角牽出淺淺梨渦,快樂和善意便蕩漾開來,在滿目秋色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溫暖。
不能多看,我已羞紅了臉,忙轉身道:“不許看!”
她輕輕嘁了一聲:“大驚小怪,本姑娘什麽沒見過。”
我推開竹門,才看清她的全貌,十七八歲模樣,比我略低半頭,黑漆漆的頭發向左右撇開兩截小辮,線條柔和的臉蛋白裏透紅,凹凸有緻的身段似山泉蜿蜒流淌,腳上穿着一雙簡單編織的草鞋,腰間别着一柄短劍,劍鞘色澤暗淡,粉紅的紗衫和翠綠的短裙相得益彰,襯得那露出的肌膚更似新剝的鮮菱。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爲葉無心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跟這姑娘一比,她簡直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女子。
師父說過,世間之事冥冥中自有定數。如果不是這群蒼蠅搗亂打斷了我屙屎,那麽我隻能以一個便秘者的姿态出現在這位姑娘的面前,第一印象十分不堪;如果這姑娘是葉無心,那麽她可能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就揚長而去;如果這姑娘剛才沒有沖我微笑,那麽我會害羞地穿戴整齊,然後像個小偷一樣低頭走開;如果她的模樣沒有讓我心蕩神馳,那麽我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麽。
然而,我開口了:你是誰?
她說:丫頭。
我換個問法:你叫什麽?
她說:丫頭。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嗯,大家叫你什麽?
她說:死丫頭。
“原來你姓史。”
“是死活的死,她們都這麽叫,你叫什麽?”
“沙步奇。”
“怎麽聽着像狗的名字。”
“我爹姓沙,我娘姓步,我還有個道名,求惢。”
“哦,那就叫你沙沙。”
“又不是女人,叫我小沙吧。”
“行,小傻瓜。”
“是小沙,沒有瓜。”
“知道了,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