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不問我問題,我顯得無措,濃墨問我,我又不能如實回答。我怕就怕在他也許已經猜到了。
飯桌上,我們相顧無言,濃墨吃的依舊斯斯文文,我卻味同嚼蠟,不知吃進嘴裏的飯菜是什麽味道。
大媽做的飯菜真香,我似乎終于找到了話題,希望能将這凝固的空氣打破。飯是先知大叔的家屬做的,以前吃過,的确合胃口,所以也不算說謊。
“那就多吃點。”濃墨給我盛了一大勺蘑菇湯,又不說話了。
說實話,他罵我比這樣幹坐着什麽也不說會讓我舒服點。濃墨他,發現了什麽嗎?
“濃墨,我見到父王母後了。”我忍不住說了出來,但我不會說重點。
濃墨看我的樣子,必然能猜到我看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我若不說,也隻是掩耳盜鈴,還會使我們之間多了隔閡,所以我得主動說,但又不能将我的意願說出來,那是他所不允許的。
說一半留一半,隻說我想說的,也隻說濃墨能聽的,想不到,艱難的歲月打磨,也使我變得圓滑了許多。
濃墨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一根菜梗從筷子中間落下,掉到了飯裏。他握着筷子的手又緊了緊,繼續吃飯。
口氣卻輕松了很多,“吃完再說。”
我猜,在濃墨心裏,我肯與他說這些,便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結果。他不想問,隻是在等我自己說,這關系到我對他的信任度和親密度。
可惜,我仍然對他有所隐瞞。對不起,濃墨。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太過信任你,我知道你絕不會讓我煩惱,這也正是我害怕的,我害怕你先行一步,将我抛入凡塵,并且後患無窮。
“濃墨,有沒有辦法,讓父王母後變回來?”我問。
“如果有合适的辦法,我早就帶他們出現在你面前。”濃墨說。
我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濃墨,你不告訴我是因爲怕我難過對嗎?”
不,這理由不夠充分,我都找到那裏了,還想不到另一層原因嗎?這理由太假了,我得加上一個。
“還有保護節點對不對?”我補充道,但是隐瞞了一個我已猜到的原因,那就是看守太陰。
不過,我認爲我隻要說前面兩點就行了。
“嗯。”濃墨回道,“阿璇,你去黑色花園的目的……”
“我是去找節點的,對不起濃墨,我帶着小寶作爲幌子,我其實是擔心節點的問題,我想找到它,恰好發現了父王母後。”嗯,就這樣,很好,回答的不漏破綻。承認說謊,但不會說到真正的謊言。
“阿璇,你的父王母後一定是以你爲重,你知道嗎?”濃墨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我聽得冷汗涔涔,他是在暗示我,他已經知道我的心思了?他是在提醒我收起不該有的心思?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怪他們擅作主張。”我說的模棱兩可,“濃墨,我今天發脾氣了,我說我不明白他們一個個自以爲的爲我好,我不愛這樣,濃墨。”
濃墨,你聽懂了嗎?我也不希望你自以爲的爲我好,我不要。
“你認爲的自以爲的爲你好,都是你的家人下了多大的決心和心血,阿璇。雖然你這樣認爲,可他們還是會爲能這樣做而感到開心。”濃墨說。
他們也包括你對不對,濃墨?你也這樣認爲嗎?你爲我做的也開心嗎?包括我不能接受的犧牲?
“那他們有爲别人考慮嗎?有爲蛇宮考慮嗎?他們不見了,丢下了蛇宮,斑點一個人經營得多困難?我回來看不到他們多難過?蛇宮因此而沒落了多少?濃墨,考慮家人的時候,是不是也該考慮整體利益?是不是也該考慮到蛇宮那麽多條生命?父王母後撂攤子之後,蛇宮死了多少蛇民?以此類推,就是整個妖界,甚至……”濃墨是懂我意思的,他知道我在說什麽。
不能爲了我的生命,就不管不顧其他生命,生命無貴賤,犧牲一個,保住妖界,我願意。但我沒敢說出來。
濃墨從他的包裏拿出桃木劍來,慢慢擦拭。“阿璇,你是不是在擔心如何處理太陰?”
我心裏哐哐跳着,濃墨知道了什麽?他知道我去找先知大叔了嗎?他知道我從夏重彩那裏拿到了東西?他知道我想做什麽?人,隻要一慌張,就會亂想,想太多,想到連自己都受不了。
我必須要承認,不然會引起濃墨的懷疑,他已經在懷疑我了,“你們和先知大叔說了什麽?濃墨,爲什麽不讓我知道?這對我來說,不透明,決策不透明我難免亂想,這不怪我。”
“可以讓你聽,但有人不能聽。”濃墨說:“阿璇,我們要在一起,一起努力,就要坦誠相待。這件事,我不是在趕你,但我隻能趕你。”
“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啊?濃墨,我能聽,誰不能聽?”半晌,我遲疑道:“阿藍?你在懷疑阿藍?”
濃墨和我們說話時,讓阿藍去找先知大叔,阿藍帶着先知大叔回來了,我們就被趕出去了,表面上是在趕我,實則是在防備着阿藍!
濃墨沒說話,默認了。
我将他的桃木劍一把搶過來,放在桌上,強迫他看着我的眼睛,“濃墨,阿藍都原諒我了,她是我最信任的貼身侍女,我都把她當家人看了,怎麽還能懷疑到她頭上去?”
“你認爲她真的原諒你了?”濃墨反問我。
我咋嘴,“她當然原諒我了,我們的誤會解開了,她也回來了,我們又跟以前一樣了。”
“自欺欺人。”濃墨評價我,“阿璇,你真的覺得她跟以前一樣了?這次回來她一點都沒改變?如實回答,這不是講姐妹情深的時候,再親的人,背叛你的時候,頭都可以不回一次。”
我急急喘了幾口氣,向後靠向了椅背,手不知是由于被說穿了還是心中了然而揪着衣服的邊角,這是阿藍做的衣裳,我愛穿她給我設計的衣服。
阿藍變了嗎?實話說,她和我說話時,眼睛不大看我,很少再直視我的眼睛。
她和我說的話,也變少了,我找話題也隻能接一兩句,偶爾她會問我問題,都不是我想回答的。
阿藍走路越發無聲,經常會吓到我,而我得反應也會吓到她,我笑她變成了貓。
可她真的變了嗎?她還是那個阿藍啊,會笑會逗我笑會給我做衣服,怎麽就變了呢?我假裝看不見,換句話說,我是在自欺欺人。
阿藍無心機,突然變了就很容易讓人察覺出來,我不願意去正視這個問題。
我想,也許是她心底還是有些介意,但時間是最好的藥劑,她會慢慢變回去的。
“濃墨,阿藍她隻是傷透了心,一時沒緩過來,換我,我也不會對着害死我愛人的人沒有半點不适。”我說。
“好,我們就認爲她是因爲太傷心,太傷心之後人會不會突然就受到了某種刺激而變得激進?”濃墨分析給我聽。
“别說了,你防備她那是你的事,她還是我的阿藍,我不會懷疑她的。”我不讓濃墨繼續說下去,“好,那你将沒讓我聽到的策略告訴我,我不是可以知道嗎?”
濃墨也沒再糾纏這一點,“由我來。”
濃墨毫不掩飾地說出了他們商量的結果,我噌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麽?你以爲這是好事?我會同意?”
他似乎猜到我要發飙,将我按到座位上,“阿璇,你聽我說。我是什麽身份?”
“星神。”我沒好氣地說。
“我和太陰職位最接近,由我掌劍再合适不過,神可以對犯錯誤的神進行處決。”
我不信,“要處決也是天界的事,你沒資格這麽做!天界不管的爛攤子,我不要你接!”
“阿璇。”濃墨耐心地解釋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的道理你懂的。”
“可也有句話說,刑不上大夫!濃墨,别跟我說古文,那麽多古文,也有相矛盾的,這不能作爲真理。”我口快地反駁道。
濃墨估計沒想到我這次反應這麽快,他看着我發毛的樣子,笑了,我推他,“不許笑!你好好解釋,我聽着呢,但别再當我是蠢蛋,你現在騙不了我了!”
“别動,你頭上一隻青蟲。”
“啊!!!!!”我一跳三尺高,瘋狂地甩着腦袋,“在哪裏在哪裏!!!!救命啊!濃墨,快幫我弄掉它!!!!”
叫了半天,頭也甩暈了,嗓子也喊啞了,濃墨也沒伸手來幫我,他坐的優雅,挑了挑眉,繼續擦起了桃木劍。
我:“……”
愣了半晌,“濃墨你這個大騙子!!!”
濃墨雲淡風輕地說:“結合你的上上句,自己琢磨琢磨。”
我:“……”
我洩氣地重新坐下,理了理糟糕的發型,突然心疼起了自己在濃墨面前的智商,欲蓋彌彰道:“反正……你其他的事騙不了我,蟲子不算。”
說完我警惕地看着濃墨,在他開口前,我趕忙說:“别再來了啊!快說正事兒!”
濃墨這才說道:“阿璇,我是神仙,這裏除了我,沒人比我更适合的人選。”
有啊,坐在你身邊的我!别以爲我不知道。
“然後呢?”我問。
“天界不會怪罪于我,這對天界來說,出了一個敗類,收了一個敗類,由天界首尾,天界不至于丢臉。”濃墨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還好我已經知道了,對于天界來說,出了一個太陰,并不會丢臉,反而,會讓東嶽大帝丢人。東嶽大帝家族出了一個太陰,最後還要收入地獄,這是最大的恥辱。但是這又不需要天界動手,借刀殺人,天界玩的溜。
我一副你說什麽都對的表情崇拜的看着濃墨,惡心死他。
“誰都不會受到牽連嗎?是不是你出手,你滅了太陰之後,妖界人間都歌舞升平了?那麽你呢?你會鏟除阻礙,我可以修煉成仙,我們一起回天界?”雖然這是我的願望。
濃墨擦拭桃木劍的手速慢了下來,“這是最好的結局。”
不,直覺告訴我,不。濃墨不僅要搭上自己,還要搭上一大堆性命來爲我的成仙路鋪平,讓我不會跌倒。
真是自私的家夥,而我卻心疼地罵不出口。
從此我在天宮,他在地獄,我們遙遙相望,永無相見之日,不!這才是噩夢!
太陰的死算什麽?她得不到濃墨算什麽?然而濃墨還是陪着她到了地獄,永生的地獄,他們就算恨,也在一起,我才是什麽也得不到的那個!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我能料想的,濃墨他考慮的永遠比我多,永遠在我之上。
濃墨的話,我就隻聽聽,才不信。
“嗯,這是最好的結局。”我附和着,我們說的是一樣的話,卻各懷心思。
“璇王,土地廟送來請柬!”蛇衛來報。
我忙站起來,濃墨已經接過了紅彤彤的請柬,糟糕,我心裏在打着鼓,無以言欲地盯着看濃墨的表情。
土地婆送來的請柬,她這是在回應我!她一定是查到了那東西怎麽用了!
怎麽辦?被濃墨撞見了!
裏面會不會是首打油詩?濃墨那麽聰明,他一定會看出來!
濃墨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這讓我更加恐懼。我心想,土地婆,你該親口告訴我的,這樣多不安全啊。
“成親紀念日。”濃墨終于露出了一點表情,是愉悅的,“他們邀請我們去參加,就在明晚,我也正好有事要請教,好機會。”
呼,我送了一大口氣,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
“噢,原來這樣啊,那肯定要去啊,我們感情那麽好,在處置太陰之前去和他們聚聚,也是好事啊!”我說。
是我想多了,土地婆他們沒那麽笨,那麽重要的事,哪會書面表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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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時間定在一個星期後的晚上,那就會是太陰消亡的時間,同時也是我離開這世間的時間。
我希望時間能走快點,畢竟夜長夢多,同時,我又祈禱它走慢點,讓我多看看這個世界,多和家人相處相處,多準備準備怎麽去死……
第二天白天,我和濃墨上街去買禮物,選給土地公和土地婆的,他們的成親紀念日,雖說可能隻是要光明正大見我的幌子,但也要表達一番心意。
好久都沒上街了,走在人群而不是妖群裏,突然有點不适應。
不能随時位移,不能随心所欲地露出尾巴,更是不能有妖态。第一次,我認爲自己已經适應了妖的生活。
“這個怎麽樣?”我指着櫥櫃裏的水晶項鏈,“濃墨,她長得美,也愛美,這個适合她!太燦爛了!”我就是這麽膚淺。
濃墨對櫃台小姐說:“麻煩把這拿出來。”
櫃台小姐紅撲撲的臉都快擠進櫥窗裏了,“這位妹妹眼光好,這是最新款……”
“包起來。”櫃台小姐未說完,濃墨就終結她的發言了。
“還沒仔細看呢,你給點意見啊。”我小聲對濃墨說:“也許土地婆不喜歡呢。”
“你喜歡啊,這是買給你的。”
我:“……”說好了來給他們選禮物的呢?
逛到最後,我簡直不能開口說話了,我一說話,濃墨就認爲我喜歡,我無語地瞅着他手裏的袋子,買這麽多,真的不浪費嗎?我一蛇妖,需要這些嗎?蛇宮裏的珠寶已經好多了好不好,關鍵是……我也很有錢好不好!!!
說好了,這是送兔公主的,這是送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我指着兩樣對濃墨說。
“林璇!”一聲怒氣沖沖的吼叫,在人來人往的主街道上響起,就跟我殺了她親人一樣。
我還沒想起來這聲音屬于誰的,濃墨就将我身子一轉,擋在了我前面。
我轉過身才看清楚,我貌似真的跟殺了她兒子沒什麽區别,裴豐的媽媽!
她一身貴婦打扮,貂皮披肩,盤着頭發,青色的緊身旗袍,口紅再重也掩飾不了慘白的臉。
我深切意識到,這是一個正在經受嗓子之痛的母親強忍着悲傷的姿态。
她這打扮太顯眼,加上她剛才的那一嗓子,已經引來了諸多視線。
我和濃墨深知這不是好地方,濃墨說:“阿姨,有什麽話,我們換個地方。”
“阿姨?哈哈哈”裴豐媽媽慘淡的笑着,紅唇快咧到耳際了,“你叫我阿姨?我是不是聽錯了啊?一個道士不該叫我妖孽嗎?哦我忘了,你身邊這個就是最大的妖孽!”
她的嗓子尖銳,活生生将妖精的嗓子的給喊了出來,這回,圍觀的人更多了。
怎麽辦?我們不便與她在這裏糾纏!要知道,傷心至極的時候,是會爆發的,哪管這些!
“阿姨,是我對不起裴豐,有什麽事,我們不要在這……”
“你這個賤人!還敢提我兒子的名字!”裴豐媽媽的臉近乎猙獰,紅豔豔的嘴唇裂開了一道口子,裏面似乎有鮮血滲出來,比她嘴唇的顔色還要深,我更加難過。
濃墨沉着聲音,“嘴巴放幹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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