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我給璇子拿衣服來了,快換下來吧。”是張嬸拿衣服給我換來了,我往後縮了縮。
“家奶,我回家再換吧。”
家奶把頭貼向我問:“怎麽啦?”
“家奶,我現在連袖子都不敢拉上來。”我的皮還沒蛻完,經過湖水一泡,再加上淋了雨,已經快自己往下掉了。
家奶明白了我的意思,“小鳳啊,這裏沒地方能換衣服,璇子不好意思,我們還是不換了,一會兒就好了。”
誰知張嬸說:“大媽,這還不簡單,璇子去我家吧,幾步就到了。”
“不了,張嬸,我要誠心在這裏等龍神回來,謝謝你的好意。”在我的再三推辭下,張嬸也不勉強了。
這時,門外有人驚喜的聲音傳來,“蠟燭不滅!神龍歸位!”歸位了!太好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沒做夢吧,幾個月的等待終于等到了,這個小鎮又再次被神所寵愛着了。
“雨停了雨停了!”又有人喊。
“家奶,雨是不是真停了?”我拉拉家奶的袖子連聲問。
家奶摸着我的頭欣慰道:“真的停了,這場洪水我們應該躲過了。璇子,這多虧了你啊!”說到歸功,還有一個人,要是沒有他,我就……哎?怎麽進了祠堂後就沒聽到裴豐的聲音了。
我問道:“家奶,我同學呢?”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人家。
“他早走了,把你送過來就走了。你這個同學還真不錯,改天得好好感謝他,家奶的心肝差點就……”說着說着家奶就哽咽了,唉……家奶是我見過的最最堅強的女性,據說她年輕時遭遇過很多辛苦的事,家爺生病癱瘓時,她都一個人堅強地挺過來,把孩子拉扯大,承擔家裏所有的活和外面生産隊的記工,還有照顧卧床的家爹,但她都沒流過一滴眼淚,反而我的事讓她或傷心或擔心地紅過眼睛,我真的對不住家奶,她爲我犧牲太多了。
“家奶,别這樣,璇子命大着呢!璇子還要上大學,回到爸媽身邊,然後接家奶去大城市過好日子。”
“奶奶,神龍歸位,雨也停了,快和阿璇回去換衣服吧!”一個機靈,啊,吓死我了,濃墨一直在身邊啊,不作聲這不是欺負一個睜眼瞎嘛,真難爲情,這麽煽情的時候……
回去之後,眼睛已經有點朦胧感了,家奶說身上的皮都給泡化了,泛着白。即使是夏天,泡湖水和淋雨也會受風寒的,所以家奶用燒了艾水給我熏澡,是用洗澡帳熏的。這是鄉下冬天洗澡時用的辦法,在地上放一個大澡盆,在上面罩一個大洗澡帳,帳門用夾子夾好,不透氣,一加水裏面的熱氣就讓帳子膨脹起來了,冬天都感覺快中暑了,夏天就更不用說了,一會兒把頭伸出去呼吸,一會兒再呼吸。
艾呢,我們這裏家家戶戶都種,一方面是良方,一方面也是風俗。我在前面也提到過,過麻疹七天後用艾水熏澡,坐月子的媽媽也是,而滿月的孩子,家奶說,在滿月酒的那天,要沾點艾水讓孩子舔舔,寓意爲先苦後甜,還有一個更爲普遍的用法是,端午節的時候,家家戶戶門框上都會放上艾草,據說是辟邪和防病用的。端午節的時候,氣候比較潮濕,是滋生細菌的好時候,艾葉飄香可以驅蟲、驅邪、祛病。艾草和酒一樣,年代越久遠越好,家奶每年都會割點艾草保存下來以便随時可以用,“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來。”艾草的醫學價值也是有很多的,大家不妨多接觸接觸。
我一邊熏澡的時候,家奶一邊在外面燒艾水,會不停地往我的盆裏加水,我實在是呼吸不暢,“家奶,不要加水了,我快死掉了。”我喘着粗氣。
家奶邊大鍋裏面舀水出來,“又說傻話,趕快呸一下!”然後她低聲念叨着,“小孩子不懂事,請不要見怪,小孩子不懂事,說話不算的。”又開始了,唉……
“把頭放外面,不熏不行,這是陳艾,又沒毒。”家奶又來囑咐了,我當然知道是陳艾啦,新鮮的艾是有毒性的,大量吃進嘴裏會引起中毒,所以熏澡都最好不要,可這又不是毒的問題,這是不透氣好吧。
我快熏暈過去的時候,家奶掰開我的嘴,“璇子,把這個含在嘴裏嚼。”
我沒反應過來是什麽,等快速嚼了幾下才發現是生姜片,“噗~”條件反射吐掉地上了,然後伸着舌頭抱怨道:“家奶,好辣哦!”
“那就喝生姜水。”
我苦着臉,“我不要,我不喜歡。”
“不行,風寒要緊!現在是夏天,要吃什麽?你舅舅讓你背的中醫知識你恐怕不記得了吧,關于這個,背出來!”
我翻了個白眼,我當年是被逼的,絕對的。“冬吃蘿蔔夏吃姜,不用醫生開藥方,可是……那樣……舅舅的醫館就倒了吧……”
“你這伢子!”我估摸着家奶作勢要敲我,趕緊躲到帳子裏,吐吐舌頭。生姜和蘿蔔有很多說法,我記得有種說法是夏天的時候吃生姜,打開全身的毛孔,讓寒氣散發出來,冬天吃蘿蔔,閉合毛孔,防止寒氣進入體内,還有很多種,不過因爲太多,我隻記得這個最簡單的……
“乒乓——”咦,家奶打碎碗了?
“家奶——”沒人應答,剛剛人還在啊,哪裏去了,“家奶——”我又喊了一聲,我透過水蒸氣看外面,啊,好像沒有家奶模糊的身影。
“乒乓——”又是這個聲音,而且就在我的澡盆附近,奈何我蛻皮期沒過完,隻是隐約看得見,感知能力又差,我的手順着洗澡帳往外瞎摸開去,咦,左右摸摸,突然觸手一片滑溜溜的,還冷冰冰的,我把頭伸出去,努力睜着眼睛去瞧,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在我所能看見的模糊視力範圍内,一隻蛇頭和我一樣,睜着圓圓的大眼睛,它嘴裏含着一小塊碎片,正一動不動地看着我,小綠蛇!啊哈~你又出現了!
我裝作還是看不見的樣子,我看着它睜着眼睛說瞎話,“好奇怪,這裏到底有什麽啊?唉,算了,等我眼睛好了再說吧。”然後我繼續凝視着它,抓了幾片艾葉在臉上來回擦,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它聽見了我的話,蛇頭左右蕩了蕩,問題是……我竟然能看懂它在表示松了一口氣!它蕩完之後,睜着的大眼睛回了一點神,然後放下嘴裏的小碎片,細小的身子挪了挪,我這才看見蛇肚子下面壓着的另外幾塊小碎片,它張大嘴巴,嘗試着一起塞進嘴裏,奈何塞一塊漏一塊,不過它依然埋頭苦幹。
眼睛看得越來越清楚了,我借口找東西,“香皂呢,奇怪。”然後頭更壓得低了,伸手在碎片周圍亂摸,沒想到小綠蛇頭一擡,水水的大眼睛四處看了看,發現我的香皂在不遠處,它快速遊過去,把我的香皂盒往我手邊推,嗯?還有這覺悟,怎麽看也不像是有壞心的啊,它到底在忙活什麽?我手一越,抓住了小綠蛇就往帳子裏拿,看你祖宗我不好好安撫你!
它掙紮着一竄,從我的手中溜了出去,哪裏逃!我迅速去抓,可是由于眼神還是不好,它一溜,我按在盆沿上,“嘭——”地一聲巨響,盆翻了,洗澡帳被拉扯下來,濕哒哒地蓋在我的臉上,艾枝艾葉全都灑落在我的身上,而大盆蓋住了我的身體,我吐出一口洗澡水,順便從嘴裏扒拉出幾片艾葉。
這時我的眼睛已經基本恢複清明,我歎了口氣,認栽地看了看廚房門口,嗯,家奶和濃墨。嗯?濃墨!
“啊!”
“别叫了别叫了!伢嘞!”家奶捂住我的嘴巴。
“嗚嗚,沒臉見人了!”我趴在枕頭上羞愧地啜泣着。
“濃墨什麽也沒看見,你在大盆下面,臉也被洗澡帳給蓋住了。”家奶試圖安慰我。
“嗚嗚……”我不聽。
“你們都還小,懂個啥子?他真的除了盆和帳子什麽都沒看見。”
“嗚嗚……”我繼續。
“都是家奶的錯,家奶出去收幹菜,路上遇見濃墨,就一起回來了,聽見那麽大響動,就沒多想,哪知道,唉……”家奶被我帶動得也有點感傷了。
我抱着腦袋繼續憂郁,“我的醜态啊!”
“……”
“他以後一定會嘲笑我的姿勢!”我悲憤至極,就憑濃墨那個小心眼兒,打哪兒都看我不順眼,還不知那條蛇上輩子怎麽了他我就忍受了長時間的白眼,一不小心就會無緣無故惹毛他,現在看見我這等醜态,肯定會落井下石,時不時拿出來溜溜嘴,嘲笑打擊我一番的!
“璇子……”家奶也憂郁了。
“嗯。”,我知道,她肯定也知道我沒少被濃墨欺負。
“你的性别意識都用在哪兒了……”她搖了搖頭,決定放棄對我的安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