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中慕雲眼睛一亮,心驟然緊張——高佬來了!後面跟着馬仔和玉石商。這些人前呼後擁,像高佬随時要丢骨頭的寸步不離。人氣對慕雲太重要了,他看到的是條環環相扣的發财鏈,這條鏈今天有效,明天作廢!于是馬上起身恭候。
高佬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長得黝黑結實,與段爺同是緬籍華僑,兩人名氣都很大;但他瞧不起段爺,雙方關系勢同水火,若不是段爺去了佤城,用八人大轎也請不動他。
馬仔趕緊搬來靠椅塞到高佬屁股下。落座後他伸出手:“石頭呢?”老闆屁颠屁颠跑進屋,從保險櫃抱出件南瓜大的賭石,輕巧放在桌上,“還是那天的貨——白皮山石,有幾處芝蔴松花,無蟒帶。”高佬眯着眼驗完貨,擡頭打了個響指,叫馬仔給錢。
一摞摞的錢擺在桌上,老闆沾着口水數,數着數着忍不住笑出聲來——媽的,過了這一村就沒有那一店,貨都成交了,你說阿慧還會是誰的?
阿慧看得驚心動魄火燒眉毛,而蘆慕雲還像母雞下蛋的蹲着,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沒把她急死!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無動于衷,再不想辦法就完蛋了!
錢貨兩清高佬起身,馬仔趕緊打開麻袋裝貨。慕雲抱起石頭問:“切不切?”
玉石商們求之不得,抖着手中的錢袋慫恿高佬現切現賣。
高佬搖搖手中的雪茄:“我看過的貨還會錯嗎?不切,到時候賣個大價錢!”
“把牛吹死了還怪它發瘟呢!”慕雲直搖頭。大家眼光怪怪地望着,他指着石頭說:“你們沒看見高佬在打腫臉充胖子?這石頭上的線是他上次劃的,若不是我們老闆爲兩萬塊差價,高佬早就切垮了!”
大家咋聽都感覺不對頭,這夥計好大的口氣,竟敢在高佬面前放肆?高佬氣得臉色發青,指着老闆吼問:“他是哪個洞子鑽出來的屎殼郎!”
老闆魂吓飛了:“是我洞子鑽出來的,解石頭的中國佬!”他沒料到蘆醫生關鍵時刻打橫炮。
既然接上火誰也别想跑!慕雲盯着高佬冷笑:“連神仙都難斷寸玉,何況你是高佬?哼,還假裝發火,你若當真不妨當場賭一把。”
火上加油機會難得,玉石商們高叫切石頭!我們現錢現貨,叫中國佬把頭夾在胯裆裏!
這下把高佬逼上絕路,但他不肯被個夥計牽着鼻子走。于是目空一切喝道:“我高佬是哪樣人,竟敢在老子頭上指手畫腳!雜種——玩這套你還嫩着呢!”
慕雲将石頭塞進蔴袋:“你認輸不就得了,何必拿塊老臉雜種雜種的遮羞?”
噫,口氣不小!玉石商們糊塗了,像打狗欺主的叫:高佬不能便宜他!這解石頭的夥計太張狂,他曉不得跟誰說話呢!高佬如果不切,豈不是讓他上頭屙屎——弄得滿臉惡臭!
慕雲眨巴眼害火眼的争辯:“其實我并非爲難高佬,隻是他不該欺負我們老闆!今天高佬有牛皮就到别處吹,來我們洞子還得夾着尾巴做人!”裝好石頭提起:“擡走吧!”
高佬倒抽口冷氣,像被人捏住喉管的,是走也不好,不走也難辦。老闆見狀恨不得拿竹篙趕:“高佬您還是趕快走吧——何必跟個不懂事的夥計較真呢!”喝令馬仔擡貨。
慕雲揮揮手要高佬走,“你看我們老闆多大度,怕高佬賭輸沒有面子。反觀前天高佬反悔退貨,做人實在太沒胃口!”
老闆忍不住大喊冤枉,湊過臉準備戳穿真相。高佬恨得啪地扇了他一耳光:“兩人一唱一合,欺人太甚!”咬着雪茄冷笑,心想中國人哪會賭石!“過來雜種——咋個賭法?”
“如果高佬實在要賭,我隻好奉陪。”慕雲騰出麻袋的石頭:“我輸了付錢,這石頭白送你;高佬輸了,就自己看着辦吧!”
“不行——雜種,你話說滿了!”他高佬怎麽咽得下這口氣,指着石頭說:“照原來的線切,一刀不見綠,石頭白送你!不然,就切下一條手臂——雜種你敢不敢答應!”高佬高喊馬仔過來:“把他按在鋸台!”想用血腥的賭法吓阻,以便趁機脫身。
“滾開!”慕雲推開馬仔,将石頭抱上鋸台:“不就是鋸手臂,高佬我答應你了!”
兩人唇槍舌劍,吓得阿慧一臉驚慌左顧右盼,這不是切石頭,是切她!慕雲一按開關,隻聽鋸子嗚地旋轉,她的心一下拽到嗓子眼,随時準備拔腿就跑!
“神仙難斷寸玉”啊,他今天是賭命!一旦賭垮就鋸手臂,血腥得叫人心驚膽戰!飛旋的鋸片白光晃動,水霧噴射濺在臉上冰涼透骨!慕雲的心像擂響鼓的,抱石頭的手直顫抖;一旦推上鋸口,嘎地撕心裂肺怪叫——頓時手臂酸痛發麻!不像鋸石頭,倒像鋸他的骨頭!
阿慧哪聽得這種刮鍋、刮玻璃、驢叫的聲音,掉頭拔腿就跑!這邊鋸子在怪叫,那邊像捉賊的吼叫——阿慧在前,跑得臉色蒼白;老闆在後,攆得激情澎湃。
而在場的像看槍斃人,裆裏兩個蛋被絲線栓緊——一下扯到嗓子眼,吓得大氣不敢出!直到嘎地一聲石皮切飛——劃線的石面雪白一片!一切都停止了,隻剩鋸盤嗡嗡空轉。
慕雲直愣愣盯住石頭,突然臉部一痙孿,丢下石頭發瘋吼叫:“垮了——高佬——垮了啊——”仰面跪地笑得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發出恐怖的嚎叫。
這時老闆揪住阿慧的頭發,一路拽得她龇牙咧嘴的,拖回朝慕雲面前一推,怪聲怪調的說:“一對行騙的狗男女,竟騙到老闆頭上來了!”
慕雲一抹淚水站起,“放手——”甩起啪地一聲脆響。老闆被突如其來的耳光打懵了,一眼瞥見石頭,像看到無頭鬼的一顫,捂着紅臉灰溜溜地走了。阿慧當即癱倒,拍地哈哈大笑,接着捂住臉失聲痛哭。
慕雲也不言語,蹲在地上重新劃線,抱起石頭朝鋸口切了一刀——嘎地露出一汪銀錢大的綠!有玉石商驚叫:“四十萬我賣了!”慕雲不理,又切了一刀——切出筷子長的一段綠!“六十萬六十萬——不切了!”慕雲不賣,改擦,将切出的綠推大。
正準備切第三刀,鋸子嘎地停止——高佬拔掉電源,抱起石頭一臉假笑:“不要切啦,這石頭我買了。”示意馬仔甩給他一百萬,揚眉瞪了他一眼:“媽那個疤子,老子算認識你這中國佬了!今天輸得口服心服,你還有哪樣不滿意的!”叫馬仔裝袋,一行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慕雲将老闆叫出,甩給他兩萬贖金,要回字據撕碎,迎風一撒;然後朝後江場口噗嗵跪下,仰面舉着雙拳叫喊:“段爺——兒子終于練成亡命賭徒!感謝蒼天眷顧,從此我蘆慕雲今非昔比,脫離苦海跳龍門!”起身一抹淚水牽着阿慧的手,回窩棚收拾行李。
這時棚外有人高喊:“蘆醫生——段爺出事了!”是敏頓,一臉驚慌跑來。
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慕雲并不感到意外,但想不到來得這突然。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敏頓在場口專門撈信息賺跑腿錢,哪個洞子挖出好貨他最清楚,轉手将信息賣給玉石商;他爲人詭秘,在場口以精明過人着稱。由于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得到的消息快且敏感。
“我一時講不清……”敏頓氣喘籲籲的,“之前聽說段爺一到佤城賭石暴富;今早有位朋友捎口信,說段爺垮得一貧如洗,要你趕快去佤城,晚了恐怕要出大事!這消息假不了。”
慕雲感到事态嚴重,問:“現在弄不弄得到車?”
敏頓大包大攬,給信息費也不要,說:“隻求蘆醫生收我當馬仔。今天你發财赢的是高佬,這一炮走紅名聲就是财富,今後你就是前途無量的蘆老闆!”轉身就去備車。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場口最有名的馬仔送上門,并且什麽都幫你準備好了,慕雲頓時松了口氣。對此阿慧心裏惶惑如鼓,滿心歡喜突遭變故,忍不住唉聲歎氣。
慕雲愧疚地說:“委屈你了阿慧,先到黃阿媽那裏玩幾天,待佤城的事辦完我馬上來接你。”阿慧聽後臉上落滿嚴霜,傷心的淚奪眶而出。
見阿慧含淚不理,慕雲拿出一大筆錢作開銷。她極不情願接過,頓時淚如墜珠:“大哥啊大哥,阿慧這是拿臉和命作賭具,你該曉得信爲萬世之本啦!”
對着陽光普照的後江場,慕雲動情地說:“此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蒼天作證,不然我蘆慕雲罪不可赦!”牽着阿慧的手,親自送她去格莫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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