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假貨生意的大多是緬籍巴基斯坦人,在緬甸叫“嘎拉”,他們個個像黑皮鞋牙膏,隻見兩隻眼在眨,面相如同一個模子磕出來的;身穿吊兒郎當的灰布大褂或波索,下面兩條細黑腿靸着人字拖鞋,身上擦着一股除狐臭的香水,那怪味叫你翻腸攪胃的,恨不得将兩天吃的吐出。
好不容易見到獵物,這些人争先恐後将貨塞過來。慕雲隻好接過,對敏頓說:“他們就是不給你看,偏偏欺負我是中國人。”打開紙包看後遞還。貨主一臉詫異:“老闆愛不上?”趕緊從懷裏又掏出一包。敏頓吼他滾:“盡他媽的騙人,拿的不是C貨就是B貨,說不準這包是AB貨!”後面的吼不怕,一包包的遞來。慕雲接過一包打開,拿起枚戒面用牙一咬,臉色驟變:“是誰的貨?!”嘎拉們一臉張惶,都不承認。敏頓拿過咬破皮的戒面甩了,把其餘的包好裝進荷包,嘿嘿一笑:“沒人要就是我的。”
接着有人擠進來遞過一包。慕雲懶得接。于是這幫嘎拉起哄,一個勁地激将、譏諷、羞辱,有的指着貨說他不懂;有的伸出小指示意他孬種;有的做怪相對他羞羞臉,說他不害臊。氣得敏頓要揍他們。慕雲一把拉住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别與他們一般見識。”
嘎拉們悻悻的走了,時間一長,兩人坐着冷清無聊。敏頓招招手叫他們過來。慕雲說他無事生非,這些嘎拉做的是無本生意,大部分是經酸處理的B貨,即使有天然A貨也是幫攤子老闆賣的;手中真真假假,像撲捉獵物的狼,與他們打交道危險得很!一旦被其逮住,毒口不咬掉你一大塊肉才怪!
敏頓隻是嘿嘿地笑,“沒事,跟他們鬧着玩玩。”将貨擺上桌打開,拿出聚光電筒一件件地看。選了包黃楊綠的戒面,遞給慕雲:“老闆你看看,這包種好、水足,色也不錯。”
慕雲拿過邊欣賞邊說:“你不要老闆老闆的叫得刺耳,我把你當兄弟看待,隻圖一起同甘共苦;以後别這麽稱呼,叫蘆醫生或者慕雲不是很好嗎?”
敏頓讨好地笑笑:“在場口馬仔是吃老闆的飯,尊敬是應該的。既然刺耳,我就叫蘆醫生吧。”轉頭喊叫:“這是誰的貨?咋個賣法?”
貨主是位緬甸少婦,長着水牛大的屁股,前凸後翹的上前,說要成包賣。慕雲看後吃驚,這包戒面閃爍珠光寶氣,綠得像蕉葉上晃蕩的水珠!數數戒面開了個價,挑出十來枚遞給她:“這貨不用我說,你最清楚。”少婦臉一紅,二話不說包起戒面就走。價是貼着本錢開的,挑出來的是見不得人的貨;來者本想咬得他油一飙的,不料碰到高手。既然這中國佬并非姓“菜”,就算跟他尋死賴活也枉然。于是一群人蔫耷耷的走了。
望着一行遠去的背影,慕雲心有餘悸:“好危險啦,狗娘養的做假竟用上了高科技!你剛才選的那包黃楊綠,裏面有激光注色、挖心補色等AB貨!别聽他們‘大爹’、‘叔叔’的叫得好聽,背後都拿着快刀要放血喝呢!”
敏頓大吃一驚,“蘆醫生是咋個看出來的!我在場口多年,對賭石也了解六七分。”
“這叫隔行如隔山,我是學醫的心細、懂科技,手術刀稍有疏忽就人命關天。你既然跟着我吃風險飯,以後就得多動腦筋留心觀察;不然一口水也能嗆死人!眼力準明貨也能賺大錢,就說那包黃楊綠吧,拿到香港、泰國少說要賺十倍的利潤。”
敏頓聽得眼睛賊亮,明貨的學問竟這麽深,弄懂其奧妙發起來也快!蘆醫生确實聰明絕頂,說話叫人警醒。于是心裏偷着樂,這回算跟對人了,以後隻要留心,不愁發不了大财!
兩人談興正濃,突然冒出位中國老鄉,不請自坐,對慕雲親熱有加,說來自“九頭鳥”的省會,并大發感慨:這裏的翡翠檔次高,便宜得叫人不敢相信;勸兄弟除缸裏的米别刮幹淨外,其餘的錢全部買珠寶,拿到香港不賺十倍才怪!
慕雲說那也不見得,問中國老鄉對翡翠了解多少?若不懂就千萬别沾,到時候羊肉沒吃到惹得一身臊。老鄉心氣很高,說本人是中國地大珠寶學院教授——專家!若用得着兄弟,你盡管說,我保證你買的是貨真價實,回去大發橫财!
敏頓聽得嘿嘿笑:“别把豬尿泡吹爆了,你曉得我老闆是誰——密支那的賭石高手!”
老鄉聽後一愣,還真看不出來?馬上從包裏掏出幾件貨給慕雲看。
手镯問題不大,隻是有幾處绺,外行是看不出來的;關鍵是戒面,一共十枚,品相大且飽滿,玻璃種高綠。慕雲疑惑地問:“多少錢買的?”老鄉喜滋滋地說:“看樣子兄弟是内行,每枚三千塊人民币!這種品相少見,拿到香港賣,一枚十萬給他是天大的人情!”
慕雲遞給敏頓看。對着陽光照了幾遍,敏頓不解地說:“價格好象有點不對勁?世上隻有錯買,哪有錯賣的?”老鄉聽後不屑一顧,“我用寶石濾色鏡、比重液、硬度計都檢驗過,沒問題的!”要慕雲幫忙再仔細看看。
慕雲一言不發,隻顧喝茶。催急了,慕雲擡頭盯了老鄉一眼:“你這貨叫人看得膽戰心驚,哪樣都對,就是手感有問題,我勸你趕快退掉。”敏頓醒悟過來:“說不準是包皮——像裹了層英國八零膠!還是退掉妥當。”
老鄉驚惶起來,頓時手裏像拿着十枚燒紅的鐵,吓得不知所措:“這可是天文數字——三萬塊人民币啦!老鄉,快幫忙試試!”
“你自己去試吧,試出問題找我扯皮咋個整?”
“少廢話!”将一枚戒面塞在慕雲手中。隻見慕雲朝茶桌玻璃闆上一刮——包着的一層綠皮刮得翹起!老鄉臉色驟然慘白,抓起戒面就跑。
對此慕雲不以爲然,“現在能出國的都是八旗子弟,他們虧得起;若是老百姓就大禍臨頭了!行話說‘利大風險也大’,翡翠這行不論是賭石還是明貨,沒有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精明,幾個錢賺得驚心動魄,說不準哪天虧個赤條條的來去無牽挂!老人說十年難學成一個生意人,而翡翠是生意場上的最高境界,它不僅技術深奧,而且涵蓋人生哲理。可以說你學會了做翡翠,哪樣的生意都不在話下。”
一番話說得敏頓連連點頭:“蘆醫生的話叫人大徹大悟,想起以前我是瞎子下床穿靴——亂靸,不懂其中道理。經你捅破江湖這張紙,以後做事穩當多了。”
兩人正談着,老鄉返回,一幅喪魂落魄的樣子。敏頓關切地問:“找沒找到賣主?”他搖頭歎氣:“跑到交易地一夥人還沒走,可是巴基斯坦人個個像煤炭鋪出來的,分不清貨主是誰,問他們都不承認。這回算支援第三世界了。難得異國逢鄉親,今天我請客。”
想不到他虧了錢還這麽豪爽,雙方又攀談起來。慕雲說:書本上的理論與實踐不是一碼事,用在生意場說不定害人。譬如“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句話看似簡單,其實深不見底;它是曆代玉石商的無奈,書本上更無法表述,但是夠你悟一輩子。因爲翡翠的價格五花八門,質地千差萬别,并且綠的顔色有幾十種,另外還有市場價值規律等等;于是有的翡翠價在半天雲裏,有的在地闆上,你說這中間有多少等級?英國倫敦皇家珠寶鑒定中心屬世界權威機構,專家們能定各種寶石的價,就是拿翡翠沒辦法。然而翡翠在内行人眼裏是有價的,根據其種、色、質地、市場,一般能估出個八成。
“你剛才虧了三萬算不了哪樣。”看在同是中國人,慕雲要敏頓把那緬甸少婦叫來,“那包黃楊綠很有看相,拿到香港賣不僅能挽回損失,而且大有賺頭。”老鄉聽後滿心歡喜。
緬甸少婦夾着包、甩着水牛屁股前凸後翹扭來,打開紙包自覺挑出AB貨,瞟了慕雲一眼:“想不到中國人裏還有‘老姜’啦,剛才你是貼着本錢開價,我加百分之三十的升水!”
這胖婆娘倒爽快,扯下遮羞布要來真的。慕雲打開聚光電筒,“中國的玉文化有五千年,是緬玉曆史的十倍。另外你說的價太高,我最多加十點升水,不然我隻能說聲對不起。”
緬甸少婦滿臉不屑:“老闆你看清楚這是哪樣貨!說出名堂來我就賣給你,不然你與這貨無緣了!”慕雲頭也不擡:“不就是‘金絲吊葫蘆’?”她瞪了他一眼,“倒黴!拿去!”
慕雲問老鄉要不要?老鄉拿在手裏看了半天,戒面雖綠得晶瑩剔透,但磨得不成形,大大小小的不規矩;加上吃過一次虧,感到很爲難。慕雲馬上叫敏頓付錢。
圍觀的人不少,有位港商連忙擠進來,“你朋友不要就賣給我嘛,我一直盯着這包貨。”
“你出多少錢?”慕雲擡頭問。“錢都是小意思啦,我隻圖A貨,被緬甸人B怕了。多給你百分之二十的水錢,不少啦!”說着要拿貨。慕雲包好揣進懷裏,“沒有百分之七十的升水,你就四兩棉花——免彈(談)。”
港商像吃了辣椒的,扭曲着臉說:“媽的,你是個屠夫,現殺現賣!”從包裏拿出兩摞港币朝桌上一拍——“這是本金,這是水錢!”拿到紙包打開,扒動一枚枚綠得閃閃爍爍的戒面,情不自禁地嘿嘿直笑,拍拍中國老鄉的肩頭:“老弟謝謝啦!你看多漂亮呀,這才叫珠寶。之前那婆娘放了十幾枚AB貨,我挑不出來,價比這高她還不賣。這包貨拿回家隻需磨一下,每枚要賣三萬!”揣進懷裏說馬上買機票。老鄉感到沒趣,蔫頭耷腦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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