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後江場氣候清寒,慕雲爲排解苦悶埋頭解石頭,事情沒做一半住地熱鬧起來,玉石商們不約而同趕來聚會,紛紛拿好貨給段爺看。解石棚成了賭石交易俱樂部,段爺如賭石宗師接受朝拜,見到好賭貨慫恿貨主或擦或切;冷了場他就抽煙喝茶,與來客談經論道。
場面喧嚣攪得人煩躁。自從與段爺産生隔閡,慕雲對賭石再也沒有興趣了,關掉電鋸走得遠遠的,獨自坐在僻靜的高坡,望着遠山孤雲,回味往事、打算今後的去處。由此他更加執拗地懷念他的罂粟花,以及兩人度過的美好時光;并心事忡忡,陷于沉思默想——
在苦難中,段爺傾其所有對他言傳身教。師徒倆曆盡風雨周遊場口,不知不覺在密支那解了三年石頭。從而将他磨練成技藝精深,具有超一流賭石技巧的高手。
後江場口是師徒倆的最後一站。它是密支那最負盛名的場口,隻要從事珠寶的人都知道,後江場是出高檔翡翠的地方,其賭石以小件爲主,質地以色陽、種老、水頭足著稱。
剛到後江場,密支那爆發大規模瘟疫,瘧疾病毒産生抗體,服用奎甯藥不靈,瘟疫像野火燎原地蔓延,人避之不及成遍死亡。師徒趕緊治病救人,每天上門求醫的絡繹不絕。他試用民間偏方甜苦艾,即青蒿,用其制成中藥療效十分顯著,逐漸将密支那的瘟疫制服。
由此他名聲大振,被奉爲密支那的救星;加上段爺愛賭石、人緣關系好,師徒倆赢得後江場人的極大尊重。場口是窮苦人的地獄,解石頭雖不比挖玉辛苦,但也不輕松,每天要解成噸的石頭,屬高強度體力勞動。幾位大老闆認爲委屈了救星,有高尚本事呆在場口太可惜,集資要他到城市開醫院。他謝絕了大家的好意,潛心跟着段爺學賭石。
瘟疫撲滅、場口恢複活力,這本是天大的喜事;然而他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這段時間段爺神情陰郁、反常,見他像做了虧心事的;有時大發無名之火,故意找他的茬。爲這些事他苦惱得很,恐怕兩人在後江場的結局不妙!
這時,慕雲聽見解石棚那邊吵吵嚷嚷的,大家爲件石頭争論不休。
貨主是個克欽人,當地稱爲山人,身穿黑短褂、黑短褲,挎一把墜着紅纓的腰刀。克欽人是慕名而來的,走了很遠的山路,腿肚子腫得老高,疲憊不堪地坐在竹靠椅上休息,捧着碗邊喝茶,邊看大夥們争論。
石頭在玉石商之間傳看。這幾乎是件明貨,大小像塊肥皂;由于年代久遠,石皮差不多被磨蝕掉,僅隔着層白絲綢般的霧;遺憾的是上面绺太多,而賭绺風險極大,沒人敢開價。
貨傳到段爺手上,他仔細看了看石頭,眯着老眼問:“多少錢?”
克欽人耿直爽快,“老闆愛得上就開個價嘛,我遠道而來就是急着等錢用。”
“這不過是件喬奇場口的石頭,最多值五千塊緬币。”段爺對石頭不屑一顧。
克欽人當場火了:“不對不對,咋個是喬奇場口的!虧老闆說得出口,價也開得太離譜了!你再仔細看看,這到底是哪樣場口的石頭!”
段爺随手将石頭遞給其他玉石商。石頭又轉了一圈,都被上面布滿的惡绺吓得沒有底氣;另外,大家認爲段爺看不中的貨,也好不到哪裏。石頭還給了克欽人。
山人緊捏石頭失望之極,起身歎息:“可惜你們都不懂貨,這麽好的石頭,竟賣不出價……就因爲聽說這裏有個段爺,害得我翻山越嶺跑了一趟冤枉路。”
在場人一聽像吞了隻蒼蠅,紛紛指責山人說話太傷人,在我們段爺面前你算什麽東西!
段爺喝住大家,要過石頭又看了一遍;舉目四顧,見慕雲坐在遠處高坡,高聲喊了幾遍叫他過來。“你年輕眼睛好,看看這是哪個場口的石頭?”
慕雲接過看了一眼,不假思索:“老場口的。”将石頭還給克欽人。
大家聽得一驚,老場口的石頭以色陽、種老、水足著稱。争相要過石頭對着陽光照。
“不對吧?”段爺重新拿過石頭仔細看。玉石商們争論起來,有的說是雷打場口的,有的認爲是格烏場口的,有的斷定出自庫馬場口……
克欽人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我看你們都是背上背隻死老鼠——冒充打獵的!唯獨這位兄弟有眼力——老場口的!”
段爺被說得灰頭土臉,将石頭遞給慕雲:“你再仔細看看?不妨給貨主開個價?”
既然是老場口的石頭,價就不低。可是,慕雲像拿着塊燙手的鐵,爲難地開了個價:“一萬五。”
“兄弟好眼力!”克欽人對慕雲翹起大拇指,“其實這種貨至少要賣兩萬五,但是看在你說話憑良心的份上,這石頭我虧本賣了!到時包你大賺!”
“啊——”大家失聲叫出,連聲說“看不到看不到!蘆醫生膽子太大了,這是賭绺啊!”
段爺一聽火冒三丈:“你憑哪樣開這高的價!看沒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绺!”
從來沒見過段爺發這麽大的火,慕雲冷靜想了會說:“這我都曉得,我賭的是裏面的色。段爺,其實這價開得并不高啊?”
“口氣不小,你就這麽有把握?賭垮了錢該誰賠!”段爺氣呼呼的,太撕他的面子了。
在場人議論紛紛,賭绺屬高難度技巧,并極具賭徒心态。因爲有些绺在石頭表面像針尖,多數解開吓得人冷汗一炸——裏面變成放射性的裂!當然也有極少數绺滲不進石頭,想賭漲不是一般眼力,要冒很大風險。于是都勸他,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可是,段爺今天意在要他騎虎難下。慕雲将錢湊齊交給克欽人,硬着頭皮開動小電鋸,在石頭上切下一個角。在場人眼睛倏地賊亮——裏面是透得流水的玻璃種、皇冠綠!他将石料磨了枚戒面,裏面無绺無瑕,像枚綠晃晃的水珠,害怕稍不注意滾落。當場被人出價三萬買走。
克欽人指着段爺怒斥:“你這人不地道,我今天算是被你害慘了!”克欽人再也不敢看下去了,掉頭匆匆就走。
慕雲從中又切了三塊料,磨成戒面賣掉。将有绺的料剖成三片,中間一片無绺的如綠玻璃,是做收藏級雕件的絕佳材料,他随手賣了四十萬。前後半個小時,賺得人目瞪口呆。
趁人們欣賞驚歎之餘,慕雲悄然離開。錢他一分沒要,要人家交給段爺。可是這錢段爺收得不踏實,清點時表情怪怪的,心裏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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