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舟已眇眇,欲渡誰相待。秋山起暮鍾,楚雨連滄海。
風波離思滿,宿昔容鬓改。獨鳥下東南,廣陵何處在。
這是韋應物暮年遊荊楚時所作,詩中壯心已老,充滿了對國對家的困惑。但在江南東道的變革裏,韋應物無疑是一顆耀眼的明星,在江南東道的第一次府試中,韋應物高中甲第第一名,但他放棄了留金陵的厚祿高位,毅然去了江南東道的最貧瘠的一個縣,衢州的雙溪縣去任縣令。雙溪縣即今天的溫州永嘉縣,地處山區,交通閉塞、土地貧瘠,這裏不僅人口稀少而且居有少數民族—畲民,民風極爲彪捍,當地漢人故稱之爲獠民。
在韋應物之前,雙溪縣已經三年無縣令,傳說最後一任縣令赴任時,其家人竟置酒爲永别,不到半年那縣令便棄官而逃了。
韋應物是騎着一匹毛驢進了重山包圍中的雙溪縣,随行的隻有一老一少兩仆,皆從老家帶來,雙溪縣城是臨江的一個低窪處,無城牆護衛,隻由三、四條破舊的小街組成,所謂的縣衙竟是一座三進的木制建築組成,由于年久失修,幾乎腐朽。若不是數個鄉人指認,韋應物是萬萬不敢相信這就是一個堂堂的官衙。
“爺!看看能不能再給吳王殿下說說,給咱門換個縣吧!”随行的老仆嘶啞着聲音對韋應物說道。
韋應物笑笑,從毛驢上一躍而下:
“不妨!大丈夫當在逆境中方現本色。”
‘吱—嘎嘎嘎!’門緩緩地被推開,上面蔌蔌地掉下一堆灰塵。
“裏面有人嗎?”
韋應物叫了三聲,方才見一名頭發半百之人緩緩走出,滿嘴酒氣的對韋應物說道:“輕點!輕點!這門不結實,說到這他翻翻眼睛問韋應物道:
“你是何人?怎麽說的是官話?”
“前幾日可有公函到來?”
那人一怔,立刻在臉上堆滿了笑容,
“你難道就是新任縣令韋大人,我是本縣縣丞,姓藍。”
“不錯!我便是新任縣令韋應物,這是我的任命函和官印。”說完取出一紙公函遞去,又在行李裏翻着官印。
“不用!不用!這鳥都不拉屎的地方,誰會來假冒。大人請進!”
韋應物随這藍縣丞在縣衙裏覓了一圈,才在最後面覓到一間勉強可以容身的房間,說可以容身是因爲韋應物在這間房内跺了三腳,除了大量灰塵落下外,并沒有聽見木頭折斷的聲音。
“縣衙内怎不見衙役和其他官吏?”
藍縣丞苦笑一聲說道:“适才縣衙對面賣肉的,便是本縣的縣尉兼捕頭,還有十幾個衙役都各自營生去了,本縣可能早被朝廷忘記了,大家都領不到薪水,隻得自尋出路。”就在這時,門口有一人在探頭探腦,藍縣丞瞥見,臉上頓時堆起比适才更加明媚的笑容,從大堂縣令的案桌下取出半隻獐子迎了過去,那人付了一把銅錢後,看了韋應物幾眼,徑直去了,這一場景直看得韋應物等人目瞪口呆。
藍縣丞細細地數了數銅錢,小心貼身收好後,方才對韋應物說道:
“我原本是山人,從小在衢州也念過幾本書,十幾年前衢州刺史見我是鄉人,便保我來這裏做縣丞,想我一個讀書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拿,又拿不到薪水,何以爲生,隻得買了畲民的山貨再賣給縣裏人,賺點酒錢,适才之事,大人可别見怪!”他見韋應物瞟了幾眼縣令的案桌,接着解釋道:“本來這個案闆雷捕頭也想拿去做賣肉所用的,還是我力保才留了下來。”
“非也!非也!不是他力保,而是這個案闆實在經不住我一斧子,否則我早就拿走了。”
門口出現一名黑大漢,隻穿個對襟,光着膀子,生得獅鼻環眼,威風凜凜,隻見他上前抱拳施禮說道:“在下雷萬鳴!爲本縣縣尉兼捕頭,參見縣令大人!”
他适才注意大韋應物已多時,見縣丞提起他,方才現身相見。
“兩位大人,以前的事都不提了,以後我們要齊心協力,重振雙溪縣新氣象!”
“是!”藍、雷二人見韋應物說得慎重,一起躬身答道。
“還有請雷大人聯系一下舊吏,藍大人安排本縣最好的酒樓,我今晚上請大家喝酒。”
藍、雷二人大喜,他們最怕韋應物要他們掏錢接風,見韋應物如此爽快,嘴上連忙答應不疊。
當晚,在雙溪縣最大的酒樓‘醉風樓’裏,韋應物擺了二桌酒席請近二十名官吏喝他的接風酒。
“各位,我這次奉吳王殿下之命,接手雙溪縣,不僅給大家帶來了從前所拖欠的俸料,還帶來了二千貫司筆費,殿下命我一切從權可自行處置,所以以後還要靠大夥兒多多配合!”
喝得正酣的衆人聽說要還清所拖欠的俸料,還有二千貫錢,一個個樂得嘴都合不攏,甚至有的還禁不住高呼起來!
“錢!我一文也不少大家,但是我還帶來了一把劍,從前我不管了,從今以後,誰敢貪贓枉法、營私舞弊,就讓他的頭來試試我劍之利!”
在韋應物安撫與威脅雙管施爲之下,他便在這二十名官吏心中漸漸坐穩了位子。
“那大人明天有什麽打算?”藍縣丞小心翼翼的問道。
“明天大家辰時正到縣衙集中,先打掃屋子,下午發饷,還有雷捕頭再替我找幾個木匠來,這縣衙也該修修了。”
第二天,二十幾人一齊動手,将縣衙打掃一新,又來了幾個木匠,把腐朽之處都一一補換。
雙溪縣城本來就小,他們的舉動頓時傳遍了縣城,幾乎全縣的人都跑來看熱鬧,下午有幾個算是大戶的士紳集體前來拜訪新任縣令韋大人。
“我們雙溪縣在籍共有二千二百一十戶,一萬餘人口,還有大量畲民生活在山中,不受我大唐管轄……,”韋應物在應付走士紳後,便讓藍縣丞給他講講縣裏的情況,聽着聽着他突然打斷了縣丞的話頭,
“你這是什麽時候的數據?”
“回大人,是天寶六年!”
“天寶六年?離現在已經有十六年了,這種陳年老帳,你還念它做甚!你是鄉人,就憑經驗說說吧!”
藍縣丞有點尴尬的放下手中的簿子道:“以前的縣令都不問這些,所以也沒統計過,據屬下看來,人口和天寶六年比變化并不大,甚至還有減少,我們雙溪縣土地稀少貧瘠,人均不到五畝,但水源卻豐富,如果一些山地得到開墾的話,糧食可以自給。”
“那縣中讀過書的人可多?”
“縣裏隻有一個舉人,那便是屬下我,大戶人家還有十幾名童生,其餘皆爲白丁了,私塾隻有一個,就在旁邊不遠處,是‘醉風樓’的掌櫃所辦,本來是教授本族子弟,現在也有幾個外姓的學生在讀,屬下無事的時候也常去代授一下課程。”
韋應物點點頭道:“剛才有幾個士紳要替我接風,我不去不好,去了更不好,就麻煩你替我跑一趟吧!”
藍縣丞一怔,暗暗佩服韋應物會做人,這雙溪縣雖然各階層間的矛盾不象中原那樣尖銳,但百姓的眼睛卻是雪亮的,若是一到任就往士紳中間一坐,以後的令可就不那麽靈了,從前幾任縣令都是沒有把握好這個,才慢慢幹不下去的,可若是不去,也會得罪這些士紳,今後麻煩不斷。
“可是我去給他們說什麽呢?”
“你就說,我韋應物不想做貪官,也不想做清官,我隻想做點實事,把‘江南最窮縣’的這個帽子早日拿掉。”
藍縣丞答應一聲便出去辦事了,突然這時外面傳來吵鬧的聲音,韋應物的老仆急忙跑進來說道:
“老爺!外面有人在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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