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考試以後,大多數人都自覺滿意,也有少數未考好的,躲在房間裏暗自難過,這時會有同伴或友人紛紛勸解,這府試和省試還有一點小差别,不看單科,三場累計後錄取,隻要在後兩場考好,還是有機會的。
次日休息一日,各考生紛紛在房内惡補,以求在第二日再創佳績,金陵街頭鮮見士子出現。第二天同一時辰,第二場開考,各考生的位子又被重新安排。吳應禮被分在乙場四十六号,坐定後,他不禁發起呆來,第一場帖經他是考砸了,雖然他也是進士出身,但幾十年未碰經書,早就忘光了,最後勉強做了個三通,其中還未記全。很快有人将筆、墨、紙張等用具一一下發,他小心翼翼的寫上自己的化名:河南府吳應,這個牒是他臨時辦的,李希烈對他參加江南東道的府試頗不以爲然,責令他盡快進行調查,直到他把自己的目的說明後,李希烈才勉強同意。
辰時正,考官發下試題:1、詩三首爲必作2、賦或文可選其中一篇。以上皆有命題,參照《文選》而作。
這對吳應禮不難,他一揮而就,便交卷走了,這一天的考試散場較早,大唐士子哪有不會寫詩的,隻是水平高低罷了。
第二場考試結束後,大街上的士子明顯的多了起來,秦淮河邊的花船裏随處可見三、五成群的士子們在聚會飲酒,‘大唐科舉,以詩取士’,故詩文考結束後,大家都放松了心情,人人皆以自己的詩爲上上之作,但要他吟出來,卻又找來各種理由推脫搪塞,不肯明言。
入夜,各處華燈初上,在三元酒樓靠窗的一間包廂裏,坐着七、八個士子正在飲酒論事,兩名樂女在一旁低吟淺唱助興、窗外便是秦淮河,隐隐可聞脂粉的香味,六月的金陵風情正濃,薰風拂面,酒色醉人,這幾人正是從京裏結伴來的張去疾一行,這半月來吳應禮用心結交他們,已和他們打成一片,要不是身份特殊,吳應禮早邀他們去河南發展去了。
“暢兄,今天難得你這個鐵公雞拔了一毛,我非要喝他二十杯不可。”張去疾嚷嚷着大聲說道。
“去疾兄,你已經喝得太多了,别忘了後日還有一場呢?”另一名士子杜崇提醒張去疾道,他便是戶部尚書杜鴻漸之子,幾年的進士科都未中,又不肯受其父蔭,便和張去疾等人一起來江南碰運氣。
“杜兄,詩都寫完了,還在乎第三場嗎?你的策論一直有名,卻屢試不中,不就是詩文欠佳嗎?”今天請客的暢當見杜崇不肯多喝,便忍不住揭了他的老底。
“你!”杜崇聞言氣結。
“暢兄,别亂說話,你喝得還沒有我多,就要裝醉,莫不是想賴帳不成?”張去疾見暢當出言不遜,便連忙出來打圓場,他眼睛一斜,見另一同伴韋應物隻管喝酒不語,便出言挑道:“我素知應物兄海量,但也不能隻喝不說吧!你來說說看,詩文和對策哪一個重要?”
韋應物今年三十歲,是韋家直系子弟,早年曾入宮做李亨的侍衛,後來從文,今年的進士科落了榜,是後趕來的參加府試的,此人一向寡言語,但見識卻高,他見張去疾問他,便沉聲說道:“長安自然是重詩文,可這裏不是長安,你們隻要知道李月本人看重的是什麽?那今年江南的第一次府試什麽更重要,不就明白了嗎?”
衆人聞言,皆沉思起來,良久,張去疾方說道:“家父在世時,我曾聽他說過,李月在天寶十二年的鄉試時,選的是策論,《試述大唐地域對政治的影響》,崔光遠看了連聲稱好,隻因楊國忠反對才點了第二,一般人都隻知道他武舉的表現,卻很少人知道他的鄉試情況。”
韋應物點點頭說道:“正是這樣!我看後日的第三場才是重中之重,我勸諸位還是少喝點吧!”
暢當沉默了一會兒對杜崇說道:“小弟就是這張嘴無遮攔,說話不當,望杜兄海涵。”
杜崇搖頭苦笑着說道:“我自然不會怪暢兄!”
一會兒後,暢當付了帳,各人回房去了。
第二天,吳應禮去了江甯,他想看看李月的水軍,但卻進不了軍營,隻好雇來一漁民,駕船圍着船埠繞了一圈,遠遠隻看見船埠裏隻有老舊戰船數十艘,看來大唐的水師精銳果真都調到泉州去了。
下午,吳應禮又來到金陵北郊,這裏駐有李月的五千鐵騎,吳應禮便來到附近的酒店,和夥計聊了幾句,他得知極少有軍人來光顧後,便知道李月軍的軍紀并沒有因安而廢,可見戰鬥力依舊,由此也可推斷步兵也一樣,再想問時,掌櫃卻把小二叫了回去。一直到天快黑時,吳應禮才回到客棧,明日便是第三場考試了,疲憊不堪的吳應禮一倒下,便呼呼大睡起來。第二天天不亮,吳應禮被店裏的夥計叫醒,洗梳完畢後來到大堂,早見其他人都已準備完畢,在各自書童的陪伴下就等他一起出發了。
辰時正,第三場策論正式開始,題目有三:《司法制注疏》、《江南鹽鐵史考》、《流民安置》,可任選一題而作,萬字以上。
這三題的針對性都十分強,看來這策論真的才是這次府試的重心,吳應禮選了《流民安置》,在安史之亂後,他對安置河北流民頗有心德。這時,他擡眼看了看周圍的士子,果然和前兩場的情形大不相同,很多考生或抓耳撓腮、或眉頭緊鎖、或撕掉草稿另寫,總之,再無頭兩場的從容。
張去疾座位離吳應禮不遠,他也選了《流民安置》,韋應物選了《司法制疏》,暢當和杜崇均選的是《江南鹽鐵史考》,幾人各抒己見,将自己的胸中抱負都一一躍然于紙上。
第二天下午,開始有士子體力不支倒下,立刻被送出考場給郎中診治,也有考生實在寫不出,交了白卷掩面而去。
韋應物已寫了數萬字依然意猶未盡,隻見他最後提筆寫到“司法者,防大于治,太宗時曾一年不殺一人,以緻刑部筆朽,蓋因大治而不罪。竊以爲,若以從嚴司法而防盜,不如授百姓于漁,使百姓食有黍、穿有衣、住有房,外無鳏夫、内無怨婦,如此,何人願爲盜?再廣辦教育、令頑童入學以施道德,開啓民智,這方才是治本之道,否則民不聊生,縱有萬吏也難防一盜!”
韋應物寫着寫着,突然覺得紙面亮了起來,不禁擡頭一看,隻見一人在掌燈細讀自己的文章,再一看,發現竟是自己曾在宮中見過的大将軍李月,他本能地剛要站起來,卻被李月一把按住肩頭,贊許地微微一笑,拍了他兩下,轉身離去了,韋應物不由得心潮起伏,草草地檢查一遍後便交了卷。
這時,吳應禮、張去疾等人也先後交了卷,出得貢院,韋應物仰望着夜空點點星光,胸中似有萬千的抱負要大聲地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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