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紮營之地,是在一條小河的彎道處,四周皆爲濃密的樹林,樹林旁邊是一個村莊,不過村中百姓皆已逃光,士兵們正在忙碌着,一頂頂帳篷都已經搭起,許多人顧不上吃飯,就鑽進帳篷倒頭大睡,兩日來未曾合眼,實在累壞了這些新募之兵,還有很多士兵在河邊洗浴沖涼,現在已經是七月,天氣悶熱異常,李璘的親兵也給他打來了清水,供他沖浴。天已近黃昏,落日的餘輝照在河面上,閃過粼粼波光,放松下來的士卒們忘記了戰争,此時他們正在盡情享受着河水的清涼,後營的炊煙也已袅袅升起,再過一刻鍾,就要開飯了。
突然,大将項彭急急惶惶地來找李璘,剛靠近帥帳,便被他的親兵持刀攔住:“殿下正在洗浴,任何人不許打擾。”
“可是,軍情緊急,再不走就晚了!”
“不行!殿下有嚴令:任何人不許打擾。”
項彭急得直跳腳,他已經發現這條小河有問題,從岸上的水生植物分布來看,這條小河絕對不會這樣淺窄,尤其是現在豐水期的夏季,隻有一個可能,有人在上遊把河水截住了,他猛然反應過來,李月所謂攻打光州,甚至放棄申州都是一個誘餌,就是要把他們引出來全殲。
“你們别攔我,誤了大事,大家都死定。”
“項将軍,殿下的令你不聽,想造反嗎?”
“外面是誰在喧嘩?”
“殿下是我,大事不好,我們可能中計了。”
話音剛落,一陣低悶的怪異之聲遠遠地傳來,仿佛象鬼魅的哀鳴,又象一頭野獸的嘶吼,項彭的臉色刹時變得慘白,他大喊一聲:“殿下!敵軍殺來了!”說完再不管李璘,轉身自顧逃去。
河裏的士兵們都聽到了這種怪異之聲,一個個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項彭剛帶着數十名親兵逃出大營,滔天的白浪就已從上遊沖來,項彭所料不錯,李月果然是在附近埋伏着,他根本沒有退回申州,而是繞道趕到此地埋伏,他命人在上遊堵住河水,準備在李璘軍過河時進行突襲,不料李璘竟在河邊紮營,讓李月得到意外之喜,他此時就在對岸的樹林中,見敵軍已完全懈怠,便命上遊放水,自己帶領大軍突然殺出,在兩岸收繳敗軍。
洶湧的河水頓時吞沒了沿岸的軍帳,正在吃飯和酣睡的士兵紛紛被驚起,拼命向高處逃去,李璘的軍帳紮在高處,躲過了洪水的侵襲,但剛才項彭一言卻把他吓壞,不等他起身,親兵們就已經沖進大帳,七手八腳替他穿上衣服,也不顧幾個侍妾的哭喊,架起李璘就向帳外逃去。
這時李月的騎兵已經殺到,河兩岸一直沿綿數裏皆是李璘的士兵,由于前軍的潰逃,導緻後軍以爲己軍已被唐軍殺敗,紛紛跟着敗逃。近萬名在河内沖涼的士兵,除江南一帶熟識水性的逃得性命外,其餘全被河水吞沒,這一場毫無懸念的一邊倒屠殺,最終在大部敵軍的投降後宣告結束。
李月見大勢已定,立刻命李日越和高晖率一萬黑旗軍去取壽州,留下吳昊打掃戰場,自己則率領兩萬鐵騎軍,風馳電掣般向西趕去,他的另一個目标,便是出城準備和李璘夾擊他的張嘉延軍。
在淮水之南的霍丘縣附近,荔非元禮和盧煥領五千鐵騎軍已經和張嘉延軍狹路相逢,張嘉延軍有五萬人之多,十倍于唐軍,李月名震天下的鐵騎軍終于盡顯它的猙獰面容,荔非元禮率三千鐵騎,盧煥率兩千鐵騎,象兩把錐子一般插進了敵軍的心髒,這次南征,李月早就定下基調,以收降爲主,能不殺盡量不殺,所以荔非元禮和盧煥兩人直接進攻敵軍的中軍,并不過多和敵軍進行糾纏。
王漢是張嘉延軍後軍中一名普通的士卒,今年已經四十歲,他本是蘇州婁門的一名小販,春天每日裏到鄉間各處收購新茶,簡單篩選後再賣給茶鋪;夏天則去收購新鮮魚蝦,賣給各酒樓;秋天則是他最忙的時候,茭白、蓮藕、南芡、茨菇等陸續上市,他每日起早貪黑,隻是爲養活老婆和三個孩子,女兒已經十七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該是找婆家的時候了,還有兩個兒子,因學費還沒有着落,他在去年冬天應募進了李璘軍隊,本以爲一個冬天便可回家,但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家裏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樣子,就在王漢整日爲家裏提心吊膽之時,戰争爆發了,他因爲年紀大,被編到了後軍。和其他士兵一樣,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正在和同伴交頭談論之時,突然他感到自己頭上一陣火辣辣地疼痛,他回頭一看,隻見自己長官林校尉正手拿皮鞭狠狠地瞪着自己。
“唐軍已經殺來了!你們不去守護糧草,想找死嗎?”
這時旁邊同伴朱三咕噜了一句:“去守護不死得更快嗎?”
“你說什麽?”林校尉大喝一聲,把刀拔了出來,“老子先劈了你!”說完舉刀欲砍,王漢連忙跪下道:“林将軍,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饒了他吧!”
這時,一名軍士跑來喊道:“林校尉,都尉叫你去!”
林校尉罵罵咧咧地把刀收回去了,見林校尉走後,朱三恨恨地說道:“什麽東西,不就一個潑皮嗎?穿上軍服就這麽嚣張。王大哥,剛才多謝你了!”
“以後忍着點,知道嗎?”
“知道了!對了,我已經四個月沒拿饷了,王大哥,你呢?”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旁邊的同伴們都七嘴八舌地接過話來。
“夥長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夥長姓段,是個老兵,管他們這一夥約五十人。
“大家的話我都聽到了,不瞞各位,我的饷銀早拿到了,但隻有一半,另一半在林校尉和都尉的手上,估計你們的也一樣。”
“那什麽時候給我們?”朱三忍不住問了一聲。
“哼!”段夥長冷笑了一聲,對朱三說道:“十年前淮河那場百年大水,朝廷是撥了錢糧的,你家得到什麽了嗎?”
朱三眼睛一紅,低聲說道:“我弟弟就是那次被餓死的,兩個姐姐也被賣了,要是官府肯給一點吃的,弟弟也不會死了。”
“夥長的意思是,咱們的軍饷都被上面給貪污了。”
“不錯!”段夥長點點頭說道。
王漢突然跳了起來,他一直就在等這個錢養家,突然得知被上面貪墨了,平時一向老實的他突然象變了個人似的,紅着眼說道:“我去找他們去!”
段夥長一把抓住他,“我說王漢,現在前軍在和唐軍交戰,你去不是找死嗎?”
“什麽和唐軍交戰?我就是大唐子民,段夥長,我不明白。”
“永王造反了,我們就是他的兵。”
王漢一吓子吓得臉色蒼白:“不是去打史思明嗎?造反?聽說造反是要被滅九族的。”
“什麽打史思明,那是哄你們的,聽說我們是去和李月大将軍打仗!”段夥長這輩子最崇拜的就是李月,李月的書,他已經聽了十幾遍了,還不膩。
“我是知道的,我聽說川中很多百姓家裏都供着他的畫像和牌位。”
“我不幹了,打自己人,我不幹了!家裏的老婆孩子還等我去養活呢!”一反常态的王漢喊道。
“噓!小聲,大家聽我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與其被自己人殺死,還不如投降留條命去前線殺史思明,等會兒,我再聯系幾個夥,大家一起放火燒糧,大夥記住!袒右臂表示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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