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方界和西方界的思想領域,生命的定義和死亡的歸宿被認爲是最難以解決的問題。一個由垂青者創造的智慧生命可以算是真正的生命嗎?它是否擁有和凡人一樣的權益,還是可以被當作更下的階層?
死亡是歸于精神之海還是歸于虛無?千百年來,就連創世的聖賢對此都難以達成共識。深海教派笃信凡人之死歸于虛無,而垂青者則會回到屬于他們的天國,以最本源的姿态融入最神聖的領域。但即便是崇尚萬物歸一的真理王國,在這一點上都持懷疑态度。
但有一點無可指摘,死亡是衆生和衆聖都恐懼的事物。一切都化爲烏有,即便是多少年的功業,即使是以身升華的世界,全都将永遠地離開自己。在這一點上,或許越偉大的人,反倒越害怕失去。
……
虛無的心情是如此複雜。悔恨與感傷糾纏,恐懼與坦然交織,他明明隻是一個bug,卻像人類一樣多愁善感。
他突然失去了講述曆史的興趣,在冰凍的花朵裏,在即将面臨無可避免的命運的時刻,他說道:“就在剛才,我突然意識到,其實在冰花擊中我的那一刻,我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祂已經‘看到’了我,就算我打敗了你們,也無法逃脫死亡的結局。現在的天空上,大概有着一雙眼睛吧,看着你們,也看着我。”
“但我還是想反抗。爲什麽我們生來就不被允許?爲什麽一定是你們來決定我的生死?我知道很可笑,就像很多年前我殺死那些醜陋的政客那樣,他們也是這樣怒睜着雙眼無聲地诘問我的。沒有原因,隻因爲在這世界上,力強者勝……他們比民衆強,所以他們可以養殖普通人;我比他們強,所以我可以殺死他們;而祂比我強,所以祂可以囚禁我。”
“我不接受死亡。現在的我比你們弱,但我想證明,力弱者也可以去争勝,也可以去争生!”
“如此而已。”
宣言已畢,就如同最古老的先民時代,人與人皆笃信諾言。沒有不宣而戰,沒有背信棄義,沒有兵法計謀。隻是兩方擺開陣勢,正面對決。以絕對公正的死亡天平,輕易地稱量雙方的強與弱。
如同一個儀式,李淵停緩緩後退,将戰場留給已擦幹眼淚的許真。看起來放出“青山貫雪”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其實他的超感力早已透支,如果不是寒冰一般堅硬的意志在支撐着他,他早就應該暈倒了。
一柄真正的劍出現在許真手中,不再是模糊粗糙的未入門級造物,而是真正的虛空造物。
許真在這一刻真正地邁入了造物境的大門。劍锷以黃金所鑄,劍柄鑲有寶石,鋒刃寒光隐現,如一泓秋水,又如凜冽寒冰。來自少女騎士的書中主角的第一把王權之劍,Caliburn,第一次出現在了世間。
“謝謝你。”許真輕輕道:“我會用盡全力的。”
劍身上燃起通天巨焰,許真微皺眉頭,似是對此并不滿意。于是火焰又很快地收斂,像是劍内居住着一頭以火爲食的怪獸,大口吞咽,直到這劍身通體如血般豔紅。虛無面無表情,靜靜等待着許真的動作。
兩方已經做好準備,失去移動能力的虛無怎麽看都落在下風,但李淵停還是謹慎地在一旁掠陣,雖然此刻他最多也隻能用用嘴炮來幫助許真。
……
整個世界愈發寂靜了,隻有風在呼嘯,此時還留在這個世界裏的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凝重的氣氛,有什麽決定這世界命運的事要發生了。
東邪也收回一直維持在新生花朵上的源質,扭頭看向東方。驚人的氣勢正在那裏聚集,似乎有什麽人在呼喚些什麽。
下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什麽。
想一下,虛無的本體是整個世界,而當他變成了一個人類,誰來維持這個世界的運行呢?答案是世界自己。做個比喻,當人體陷入了植物人狀态,是腦幹在控制人體進行呼吸排洩,隻是大腦失去了意識。
虛無,這個“大腦”來到了地面上,還有一部分仍在天上維持這世界的運行。但現在,巨變已經發生。
太陽,墜落了!
……
鼓起所餘不過三四的念力,一股無形的波紋從地面直沖入天。虛無抛棄了所有,或許這個世界會因而崩潰,或許他就算勝了也隻能以人類之身存活,但他完全沒顧忌這些!
當你弱小時,如果不能截斷退路,以生命爲代價,又何談戰勝強大呢!
在虛無變成人類後,就再也不會東升西落的永恒之夕陽,在這一刻,向着東方以超高速急墜而來。
許真沒有回頭,她能感受到背後驚人的氣勢正在向她逼來,但此時此刻,她眼中隻有眼前的對手,和手中的劍。
血火之劍,不疾不徐,不驕不躁,直直刺向眼前冰色之花。李淵停在一旁看着,腦中不禁想到了這樣的贊語,劍氣幹雲,當此危難之際,劍光直面,恰似天外驚鴻,手握争殺之劍,敢闖陰陽之神!
紅色的力量,憤怒的力量,責任的力量,果決的力量還有許真濃濃的說不上來的複雜感受,全都融入了這輕輕一刺。這一刻,她無憂無懼,無喜無悲,因爲所有的感情全都傾注到了劍身之上。
看着這樣一劍,虛無笑了,然後他死了。和冰花一起,散作細碎的白色的粉末。
不是許真的劍殺死的,而是他自己再一次用生命的代價,開了一道縫。這一道黑色的裂縫很小,很細,比之以前冰花上的裂紋還要小,但卻已經足夠了。
夕陽正越來越小,它也是以生命爲代價,無限制地提高着自己的速度與質量。然後在幾乎化作了一道光粒的時刻,它進入了空間裂縫。
劍與光,血紅的劍,與灼人的光,相撞了。
虛無在最後一刻,還是決定了要正面堂堂正正地去打這一場。
如果太陽從許真身後沖來,她出了那一劍,虛無會死,她也會死。他難言勝敗。
而如果劍與太陽能夠真正地一較高下,他一定會死,許真可能會死,但卻可以分出勝負。
蠕蟲的最後一刻,他覺得自己已戰勝了死亡。唯一遺憾的是,不能知曉另一場戰鬥的勝負了。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