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他想死,一點都不想活了。
第一次,也許是第一次吧,他開心而平凡地活到了24歲,可就在生日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黑,等到他再次醒來,面對的卻是兩張喜極而泣的熟悉面孔。
重生。他咀嚼着這個詞。
……
從小,他就表現出異于尋常的聰慧。因爲擁有近乎未蔔先知的外挂,他生活的自是幸幸福福,順順利利。父母安康,女友們也都和睦,存折裏有大批發黴的數字,日複一日的精彩。他低調地扮着豬,從不吃老虎。
可是,夢魇——他還不知道這是個夢魇——再一次來臨。像有什麽感應,也許隻是無心,人生赢家沒像往常一樣辦一場High極了的生日宴會。他自個溜到老房子裏,抽了一夜的煙。淩晨3:28,火星滅了,青煙在黑暗裏幻作兩張熟悉的臉,卻沒人能看到。
……
他讀物理,從剛開始會說話就學,父母小心地撫養着被人稱爲妖孽的孩子,花光積蓄供他讀書研究。可他卻好像并不在意——當一切都可以重來,他不在确定他們還是他們。隻是有時候他會趴在密布的蚯蚓一樣的文字上發呆,淚水潤濕幹涸的眼,洇濕珍貴的文獻。
如癡如醉,如癡如醉。他費盡心血地研究,上一生已經有了踏入科學之門的資格,他相信以他這一輩子的拼命與天分,他已經超越了很多學者。
可沒用,盡管莫大的恐懼激發了他的潛能,盡管三世爲人的他已超出世間所謂的天才太多,可他還不是那些神偏愛的人類之子,他找不到老子耶稣蘇格拉底牛頓愛因斯坦,他見了霍金,那個殘疾的老人相信他,可霍金也隻能用電子聲說:“我很傷心,孩子…”他研究了數不清的猜想,但沒有一個能解釋這奇怪的情況。科學沒能拯救他。在死亡之前,他伏在案上,突然很想痛哭一場。
……
多少次了,他瘋過,也清醒過。有一世他讀了無數的小說,從紀實到幻想,可最後卻發現書再多也有盡頭。咀嚼到最後,隻剩下渣滓……就像他曾熱衷于旅遊,可去的多了卻發現世界本沒什麽不同,唯一不變的是醜陋的人心。每一次重複的起點,艱難的成長,都是他不可承受之重。他做過醫生,做過殺人狂,做過強,奸犯……
世界像一盤不停倒帶的磁帶,當命定的時刻來臨,或是當他死去,新世界就創生,舊世界就燒毀在火裏,隻會留在他一個人的記憶中。所以他不去愛人了。真正的愛是把自己的靈魂切一部分分享,可在他而言,所有的付出都會在火焰中毀滅。有時候他會去看自己的初戀,這個她,和第一世漸行漸遠的她,和第二世東宮之首的她,和第三世恍如路人的她,是同一個嗎?他找不到他切下的靈魂,他漸漸幹癟了。
還早的時候,他偶爾會覺得自己很偉大,這世界因他而存在,衆人萬物都依附于他。然而更多的是哀戚,因爲即使無數次來臨,他都對這個世界無能爲力。他就像一隻在莫比烏斯環上爬行的螞蟻,或是一隻在圓形滾籠裏不停奔跑的倉鼠——倉鼠還是爲了食物,他又是爲了什麽呢?迷茫一會兒,他又會振作,小心翼翼地不去死亡,因爲每一次的死亡,都是重複乏味的開始——無能爲力的嬰兒期。
再後來他放棄了這種小心,因爲他發明了一種新的遊戲——如何盡快的死亡。第一次他用了八個月才跌撞而死,第二次是七個月被電死……最近的記錄是三個小時,他成功地用乳汁噎死了自己。
……
多長時間了呢。他一出生就垂垂老矣,閱讀老朽的書,思考老朽的問題。他發現,思考,才是抵抗輪回的唯一方式。
兩個月擺脫父母,進入醫院,有人伺候有人照顧,他隻管思考。思考人生,思考哲學,也思考自己——當然,他并非覺得這些有什麽好思考的。隻是另一種遊戲——極爲消耗時間的遊戲——罷了。
……
終于,一次偶然。
世間所有的奇迹都來自于偶然。
上帝也擲骰子。
——這個世界,是錯誤的。
他想。
——自己是特殊的。
他抓住溜走的念頭。
~~~~沒有人能抵擋這種輪回,他早該永遠的瘋癫!
這條思緒暴怒地闖來。
——一定有什麽意義。任何事都有代價,這種畸形的環狀時間不會沒有代價。
他試圖串起想跑的靈感。
~~~~隻是個醒不來的噩夢!有什麽代價!
線條将要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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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憶,記憶!他抓住了,就在這裏!黑暗籠罩了渾濁的腦域,灰色的塵下降,白色的氣上升,烏七八糟恢複本原的刻劃。純淨的黑暗,覆蓋一切,篩去一切。他感到自己了,很輕,從未有過的輕;溫暖,恍如母體的暖,又帶着塵世的溫度。
他記起來了,他從未在子,宮中睜開眼睛,而現在,
他緩緩張開黑色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