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海之夢
屍體的蒼白無力沒有完全将幸福留給小四,小四無數次地看着這些海盜屍體,看着它們慢慢地變灰,變黑,無形的可怖死亡氣息通過飛舞的蒼蠅嘤嘤聲音表現出來,然後向每一個經過的人們傳送。小四是距離它們最近的,這是一種無法向别人解釋的感受。屍體裏面的靈魂已經消逝,肉體開始腐爛,發臭的味道開始發散,小四仿無感覺地站在它們前面,看着,思考着,這種奇異的姿态讓每個看見的人都費解,可是他們知趣地沒有幹僥小四的行動。
第三天的時候,屍體因爲白天的溫度比較高,黃色的屍水象晨起的露水,遍布上下,屍體下方的土地滴着這些液體,好大的一灘,臭氣嚣張地飄舞在白沙村上空,大家開始厭惡起這些氣味了,相繼三三兩兩地議論着如何處理屍體。最後李明村長帶着大家的決定去找小四。他靠近屍體的時候,雖然頭上用厚麻布包得隻有眼睛在外面,臭氣還是傳進鼻子。
“小四,小四!”
小四其實知道是村長在叫自己,可是他沒有回應。
“小四,這天氣太熱,屍體發臭了。再這樣下去,全村人會感染上病的。把它們埋了吧,小四!”
它們發臭了嗎?小四有點迷糊地想着。
“那,就,埋。”小四轉身,身體搖晃着,差點倒地。這個時候,小四奇怪地想:今天真的很晴朗,藍色的天垠無比遼闊,不知道是誰人明亮的眼睛。
白沙村是漁村,出海的船隻向來不少,長三米寬一米的小漁船,卻隻能在淺海處捕魚,要想靠小漁船穿越那茫茫大海去追蹤海盜的老巢,大一點的海浪會擊碎它們。修造大海船并不是非常困難,但是一般人家沒有那技術和财力,而有技術和财力的官府和富戶,因爲千絲萬縷的關系網,也不會輕易與最讓人害怕的雷州半島海盜勢力結仇。
這些有組織的海盜呼嘯往來于蒼茫大海,殘忍地收割着弱者的生命與财産,然後回到無人知道的老巢獨自享受。多少想消滅海盜的勢力或個人,最後都成爲了海盜無數盛名堆積的資本。
今天,又有一個叫小四的年輕人滿懷殺海盜的心願揮手向白沙村人告别。
海盜船頭是海盜特有的骷髅旗幟,這種旗幟飽受所有海盜們的喜歡,曆盡千年不變。巨大的船面上的孤獨人影在更無邊際的大海上就更渺小了。主帆滿風,副帆因爲風勢大收斂起。
發亮的船舷木質如金屬般,摸上去,仿佛美女肌膚。這艘海盜船是小四從靠岸的船中挑選出來最好的那隻,可并排站立二十人的船面和可容納一百人的船艙,讓這船人平穩如平地。小四一眼就喜歡這船,他給船起了個名字:血船。其意無非船之所過,血爲之流。
大海讓人恐懼的地方很多,有大浪,有大風。浪起源于風,而風的不同形态又是變化着的。出海之人都有那麽一點預測大海天氣的本事,而且老練非常,不會在天氣惡劣的情況下貿然出海,即使出海了,對航行的方向,總是再三對照手上的海圖,以求安全到達目的地。
即便如此,小四卻是一個人,左右的船漿需要三十個大漢掌舵才能讓大船自由航行,在白沙村人的眼裏,小四自尋死路而已。茫茫大海,靠風帆而行是危險的,如果風浪起,小四必無生還的機會。
但是小四出海了,迎着腥鮮的海風,對看着從海盜船裏找到的航海圖,聽着不斷從船弦飛過的海鳥鳴聲,内心無比平靜。
前面是死亡之海路嗎?前面是新生之我路嗎?
鮮豔的血花不曾凋謝,揮舞的屠刀依然悲鳴。這麽多年的血夢的煎熬,種子已經長成大樹,少年已經變成屠刀,一切惟有一方的完全滅亡,殺戮才能擁有平靜的句号。
當夜晚來到,大海開始它孤獨的波浪之曲,鳥兒歸去,月兒清容,翹起腳的波浪輕輕敲擊着海船,嘩嘩,噗嗤,嘩嘩,噗嗤,節奏緩慢,餘音了了。
真是美妙無比的海夜啊!溫柔的聲響,有如情人拉起的小提琴,輕柔如畫。
小四的心情開始舒暢,陶然之感滿逸胸間。
在死亡的黑影沒有籠罩的時刻,幸福雖然短暫,小四已經滿足。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嗎?小四默默地想,然後就躺在船面上,在星月的凝視下,合上沉重的眼皮。
今夜無夢!
睡夢是這般的甯靜,滿足的感覺讓已經醒來的小四差點想永遠如此沉睡下去到天荒地老。
一抹臉,潮汐的水氣竟也這般涼爽。大海遠處蒼茫,晨色才瞻,萬物還模糊,隻能辨認幾丈遠。海浪不大,海船平穩。
小四伸長手臂,感受海風吹來的速度與方向,又拉動副帆的系繩,升起副帆,調整主帆的斜度,讓兩帆兜滿海風,破浪前行。
晨色大亮,海鳥開始新的飛翔與鳴叫,海浪撥擊船木的聲音越來越清脆。
小四回到底船艙,滿滿喝了幾大口清水,取出村人送的薯條,吞了兩條黃薯,又喝了幾口清水,感覺肚子飽了,全身有力。
07海之怒
合眼,身體随意地立于船上,小四的心神進入一個空明的境界,周圍的景物清晰地映入腦海。
那是海水浩淼的氣息,那是海風輕柔的觸摸,那是日光溫暖的沐浴。一切仿佛無形卻有形的一種大自然的力量,以一個溫柔的姿态穿透小四的身體,直接抵達小四的心靈世界。一些力量的種子就是這麽莫明奇妙地播下,不管它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
但小四睜開眼睛,海船已經行使到了另外一片海域。
海浪大了許多,把船抛高又抛低。風把船帆裹得緊,船頭不斷劃破一個個迎來的浪頭,以比較迅速的速度前行。
看望了半響天上那高高漂浮的白雲,小四神情開始沉重了。
别看這白雲飄飄,似乎晴空萬裏,可是看那風與浪的變化,前面的天氣肯定不妙。随着海風航行,其實就是不斷接近那個已經在醞釀之中的風暴。可是沒有多餘的人手來轉舵,這海船就以一種飛蛾撲火的姿态向那個風暴中心航行過去。
小四内心卻無甚憂慮,生死對于他來說,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或許現在死,或許現在生,不過一個起點變成一個終點。應該說小四現在的心态是一種非常冷漠的狀态,雖然有時會偶爾有光明燦爛的時候,但多時是死寂的。
生命就如風如水一般,如果要消失就消失吧,然後回歸自然。這是小四的想法。
風越大,浪越高。小四已經将主帆副帆都降下了。靠近風暴,是不能再借風而要随風,舉帆就和送死沒有兩樣,徒給風浪摧毀海船的力量而已。
海船穿梭于一個個高聳起來又翻滾下去的浪谷之間,驚險無比,又讓人激情飛越。任随那浪花撲面,任随那風刃割眼,小四面無改色,腳如釘子似的站立船頭。
視線裏的景物仿佛如夢幻一般,帶給小四一種極其強烈的刺激,他毫無畏懼地面對着一個個擊拍過來的大浪。衣服早就滲透了鹹海水,黑發箭一樣地在頭上往後飛,凜冽的大風刮得眼睛發紅。海船這時候象個孤苦的木頭在狂風大浪裏備受煎熬,堅實的帆軌杆偶爾發出尖銳的格格聲響,似乎也對越來越惡劣的天氣表示恐懼。
整個天空黑如墨水,已經看不清楚周圍的東西了。隻有白浪與狂風,整個天地,也就隻有水聲與風聲了。
小四原本站得穩當的身體開始晃動,腳步開始在船闆上滑動。體力在對抗風浪中消耗快,時間一長,小四的身體已經疲憊。
慢慢地趴下來,減少風壓,然後蛇樣地朝船艙爬過去。
得吃點東西!小四這樣的想。
原來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現在做起來是那樣的艱難。海水早把船闆淋得滑溜溜,根本沒有着力之處,而且風實在太大了,一不小心,随時給吹到大海裏去,所以船頭距離船艙不過五六米遠,可是小四卻花費了大半個時辰才爬得過去。
一進入船艙,馬上把船艙門關上。
船艙闆上也流了一腳深的海水,一些零碎的物件漂浮水面。最糟糕的是食物也泡在水裏了。小四從海水裏撈起十幾個黃薯,随便把上面的水擦幹,自己吃了三個,也從船艙壁上取下盛清的紫竹筒,掂量着喝了幾口。
找到一件破衣服包住黃薯與紫竹筒,用繩子把它們牢牢綁在身上。如果海船給風浪擊破碎,這些将是救命的東西啊。
不敢在船艙多呆,因爲如果船破,裏面的人其實更加危險,洶湧而進的海水的旋渦會把人深深地卷到深海裏去。不如在外面,還可以在船破後,尋塊木闆沿水而去,所以小四小心地爬出來,手胸前頂着一塊比自己身體還大的木闆,慢慢地朝船側爬去。
才過那麽半天,風浪已經變化更激烈了。忽然狂風夾着大浪狠狠擊中了高高的帆杆,帆杆當中而斷,随風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這其實已經是一種心靈的磨練了。越來越惡劣的環境,随時可能向小四伸出死神之手的風浪,這些風浪敲打在這個海船,隻有正面擊中小四,小四就會象帆杆一樣被強大的力量鍁進憤怒的大海裏面去。身體雖然非常的疲憊,小四的心靈卻沒有屈服。
小四不怕死亡,可是也不會輕易放棄生命走向死亡。
或許這是一種逆反的心理,就因爲大海惡魔般的風浪似乎要小四恐懼與死亡,小四反而要對抗着死亡,他要活着尋到海盜的老巢,他要殺死所有的海盜。
當這個念頭開始出現小四腦海的時候,小四更加的堅強。
他靈活地辨别着風浪的去向與來路,巧妙地利用船舷來回避拍擊上來的浪頭。雖然看起來很狼狽,可是體力卻慢慢地恢複。想起初初自己傻瓜一樣釘在船頭對抗風浪的事情,小四這時卻是不解了:人怎麽有時候就盡做些傻事呢?
時間在與風浪的搏鬥中慢慢地流淌過去了。
小四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衣服包裏的黃薯與清水即使再節約,也已經吃光喝光了,如果風暴不停息,不用風浪的擊打,餓也把人餓死。
身體變得沉重與遲緩,整個臉黑不溜秋的,差不多辨别不出上面的鼻子與眼睛了。身體确實到了一個臨界點了,如果摻不過去就垮掉。沒有了清水是小四最大的困題,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體力再爬回船艙去找另外的清水了,隻怕稍有挪動就會滑到大海裏去。
小四最後還是動了回船艙的念頭。
他慢慢用左手扣住胸前木闆,右手用力勾着船闆而行。一寸一寸,右手的指甲破碎,鮮血流出,可是手指還是緊緊地扣着溜滑的船闆,把笨重的身體慢慢拉向幾米外的船艙。
海船時起時伏,将整個前行變得更加艱難無比。有時會倒退,可是小四的身體依然堅強地靠近了船艙。
随着一個風浪的勢向,小四借着滾進了滿是海水的船艙。
找尋到另外的一個紫竹筒,連忙喝了幾口清水,頓時身體來了力量,可是想再找些食物卻毫無所獲,隻能把還有大半清水的紫竹筒捆到身上,又慢慢爬回到船闆面上。
回爬的過程就輕松多了,或者是因爲喝了清水的原因吧。
剛剛整個身體才出船艙門口,忽聽一個極其響亮的巨響,小四擡頭一看,風浪夾着一個象巨獸一樣的黑色大船半空而降,狠狠撞擊在小四那已經不堪其負的海船上面。
小四知道這次必無幸理,抱起胸前的木闆,雙腳用盡全力反踩着船闆,身體借着狂風,象個稻草人一樣地輕輕飄飄地在空中滑動着斜飛出去。一會兒,小四已經遠離那撞擊在一起的海船,落在了幾十米外的海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