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文人的自信</p>
一支支燈火明暗的畫舫已經離開碼頭，全都飄蕩在寬闊的淮河中，片片荷葉間或層疊，花香似無卻有，無論遠望還是近看，都是極好的景緻。</p>
沈易安和沈勇乘着小船上了畫舫，玉臨風幾人已經在畫舫裏邊吃喝邊聽曲兒邊打着麻将，好不惬意。</p>
經過這些日子的突發狀況，沈易安終于能靜下心來和沈勇在甲闆看風景，才發現船頭船尾和二層的閣樓上都已經支上了望遠鏡，從中望去，附近畫舫裏的春色一覽無遺。</p>
這種窺探并不适合沈易安和沈勇，兩人信步去尋玉臨風等人，隻消順着玉臨風那妖娆的笑聲，便可知在哪個閣子裏。</p>
上去二層，兩人不約而同地在一個紫色簾子前停下腳步，相視一笑，挑簾進去。</p>
二人剛進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熙攘。</p>
門下又進來幾個年輕人，一個個意氣風發，東坡冠上的帶子被夜風吹的飄飄蕩蕩。</p>
畫舫二樓的這間四面通風，視野又好，但隻有兩張桌子的位置，一張已經被玉臨風帶着人團團包圍了。</p>
沈易安看了眼，按照先來後到的原則就朝空出的那張桌子去，一直在玉臨風桌旁扒眼看的樊花和兩個畫舫娘子也忙朝這張桌子過來。</p>
沈易安剛要坐下，不想那幾個書生竟先他們一步，已經穩穩地将幾把椅子和桌子據爲己有，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搖着扇子，仿佛沈易安幾人是空氣般。</p>
麻将洗牌的聲音稀裏嘩啦地傳來，這幾個書生蹙眉諷刺道：“玩物喪志，也不知又哪冒出的，此時該是對弈的好光景。”</p>
玉臨風正在興頭，聽到這話恨不得把手裏的麻将當暗器扔出來，回眸看見沈易安眼裏擒着壞笑，便知又有好戲看了，于是洗牌的聲音更響亮了。</p>
書生扭頭，見牌桌上盡是美女，即刻就變了臉色，笑着搖頭晃腦道：“此處莺燕多嬌啼，雅俗不拘雙對弈。小娘子們，可否賞光一起遊玩？花費算我們的。”</p>
呵呵，就算大宋朝重文抑武，也不必如此自信吧？！</p>
被故意無視的沈易安給氣笑了，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瞎了？看不到我比你們先來的？！”</p>
“先來又如何？也要問小娘子們願意陪哪個。”</p>
說着，這書生放下一整貫錢。</p>
幾個女子忽地擁到這邊，書生得意的笑意泛上來，然而，卻見女子們竟然都停在沈易安左右，其中一個直接道：“我們雖然賣笑賺錢，可這笑也要賣的值。像這位郎君一表人才，就算身無分文我們也願意陪着，沾染些英氣也好。”</p>
幾個書沒想到畫舫娘子竟然如此直白地辱了他們，怔了下道：“如此美妙的景緻，要給懂得欣賞的人，而非滿身銅臭的商人！”</p>
沈易安點頭：“景緻的确好，人也夠美，隻可惜幾個老鼠屎在這兒礙眼。”</p>
“罵誰老鼠屎呢？！我們可是淮南路春闱……落榜的舉子，号稱淮南六雅士，各個都是琴棋書畫的翹楚，今兒特意聚在一起來此地消遣，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商人，難道不該将座位讓給我們嗎？我們才是國之棟梁！”</p>
看着幾人年歲跟自己差不多卻如此幼稚，沈易安愣是給氣笑了，道：“聽說過倚老賣老的，還頭一次聽說以落榜賣落榜的，是不是和諧社會對你們太包容了？趕緊給我起來，否則我不客氣了。”</p>
沈易安瞪着眼睛吓唬。</p>
眼見沈易安人多勢衆，幾人心裏有些打怵，但讀書人的面子必須得争，其中一個挺身而出，壯着膽子道：“我們比試一番，誰赢了這位子就是誰的。”</p>
沈易安本不想廢話，但爲了打擊這幾年輕人脆弱的心靈，他爽快地應下，并指了指船外：“玩就玩大的，誰輸了誰跳下去，我一個對你們六個。”</p>
六比一，無論如何這些年輕的舉子都覺得自己勝算更大，便豪氣地應下。</p>
書生先開口道：“第一輪，我們比試對奕。”</p>
沈易安眉毛一挑：“好。”</p>
在此，沈易安又在心裏感謝了下爲圖省事，在假期直接把他送去圍棋班的祖父，讓他混了個業餘一段，對于非專業對手，那真是絕絕子一樣的存在。</p>
對奕開始，六雅士派出了最善對奕的一人，他每次落子都十分謹慎，但是這種古老的套路還是被沈易安一眼看穿。</p>
沒多久，沈易安又提起些許黑子後，對方已經滿盤皆輸，不存在一點盤活的可能。</p>
這人難以相信自己精湛的棋藝竟然敗在一個商人手上，他嘴角抽動，望了眼被夜風撩起珠簾，目光落在無盡的夜色中。</p>
夜風送來的聲聲女子嬌笑仿佛嘲笑，船下的波濤又仿佛是召喚。</p>
他木然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悲怆，因輸棋而大受打擊。</p>
就在書生撩起衣闌、做跳船的準備動作時，沈易安忽然舉手制止了他，然而書生并不領情：“技不如人，我此跳絕不後悔！”</p>
“不忙，我不是免了你此跳，等會你們六雅士一起跳，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p>
這書生被人拉回來安撫，另外一個憤然走過來道：“我跟你比詩詞，就以眼下的景緻爲題！”</p>
“筆墨伺候吧。”</p>
筆墨拿來，沈易安在腦海中稍微思索了下，便揮筆寫下：</p>
晴雲輕漾，熏風微浪，開牌避暑争相向。</p>
映星光，逞新妝。</p>
笙歌鼎沸淮水蕩，今夜且休醉畫舫。</p>
風，滿座涼；蓮，入夢香。</p>
這邊沈易安放下筆，又讀了一遍，對這首自己稍微改動的元代作品頗爲滿意，而那邊的雅士則隻寫下了兩句“荷花峥嵘淮水好，醉漾畫舫”。</p>
這人面色尴尬，顯然他也輸了，唯唯諾諾地站在剛才輸棋那人身旁。</p>
沈易安感歎：“要說你們落榜總是有理由的，歐陽修和秦少遊的棺材闆我先替你們壓住。”</p>
玉臨風陰陽怪氣道：“呦，此話怎講？咱姐們沒文化，說來聽聽。”</p>
“這第一句取自歐陽修的‘荷花開後西湖好’，第二句取自秦少遊的“醉漾輕舟”。要說拼湊能力哪家強，淮南雅士是真嚣張！哈哈哈哈……”</p>
第二個書生無地自容，滿臉通紅，可眼前這小商人的确太強大了。</p>
沈易安掃過剩餘四人：“還有什麽本事，放馬過來。”</p>
四人噤聲，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有一人上前一步開口道：“你也出一題來我們應戰！”</p>
“呵呵，口氣不小啊。這樣吧，我就出一題，你們若是答上來，就免了他倆跳船。答不上來，哼哼，那就來個六雅士齊墜淮河。”</p>
這六人心裏都明白，他們已然處于劣勢，先不說讓這年輕商人跳河，卻是他們最後保全自己的機會了。</p>
“好。”</p>
“聽好了。雞兔關一個籠子裏，共有腦袋六個，腿十六，問雞兔各有幾？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p>
沈易安端起新斟的茶，坐下來慢慢等。</p>
開始時，沈易安還真是想把這幾個扔下去，事到如今，他已經消氣，便給了這簡單的題讓他們下台階。</p>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握住這台階，沈易安發現自己實在是高估了他們的能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