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藝術加工</p>
熝肉,就是将肉放在灰火中煨熟,火爐正是沈易安剛才凝視的地方。</p>
回過神的沈易安捉起筷子道:“不急,州橋夜市往後我們天天來,美食一個個品嘗,一個都不放過。”</p>
“呀,那可真是……”程禧笑得嘴都要合不攏,忙給沈易安斟茶。</p>
熝肉端上來,是以羊肉、豬肉爲原料,佐椒鹽下肚,味道尚可。</p>
品過幾塊後,沈易安評價道:“尚有改進的空間。”</p>
賣熝肉的小販聽聞,忍不住給沈易安添了碗水飯,放下道:“小郎君别話說半截,不妨多說些給我,我眼下正困惑。”</p>
沈易安将筷子插在一塊羊肉上,滲出些紅色。</p>
“肉厚口感雖好,但裏面不容易熟;解決辦法有兩種,一來将肉切細,但影響口感。二來……”</p>
沈易安賣了個關子。</p>
“二來如何?”小販急切問道。</p>
“二來将一鐵闆置于肉裏,一起放到灰火中,鐵闆受熱後會從内而外炙烤,熝肉沒有淌血的道理。”</p>
小販驚喜地握住沈易安的手連連道謝:“哎呀,小郎君怎似活神仙,竟知道我正爲這事想破了頭,簡直一句道破天機!”</p>
小販的年輕媳婦也過來蹙眉道:“不滿小郎君,我們才從家公手裏接來這攤子,哪知嚴冬與盛夏比不了,因熝肉外糊裏生我們不知丢了多少老主顧!”</p>
小販忙接過話道:“到底是讀書人,說的句句在理,就算東坡先生在此,怕也要自歎不如。”</p>
沈易安一時尴尬。</p>
那千年吃貨,我怎比得上?殊不知千年以後,還有八十餘種東坡發明的美食流傳……</p>
沈易安忙謙虛搖頭:“與蘇大學士沒法比,真沒法比。”</p>
這時候,旁邊一身着草綠色牡丹團花錦緞的男子放下筷子自顧道:“羊,鮮也。全熟乃棄鮮,非上選诶,食之無味,不如不食。”</p>
沈易安搖搖頭:“此言差矣。大凡畜生者,均有寄生蟲存焉,若不十分熟而食,輕則中毒,重則危及性命,豈非得不償失?”</p>
哼哼,沒有檢疫的年代,還想來個七分熟五分熟,活膩了吧?</p>
那人即刻垂下臉,瞪了沈易安一眼後,扔下銅闆起身離開。</p>
小販并沒理會那人,朝沈易安千恩萬謝地拱手,轉身就跟媳婦商量如何改進。</p>
沈易安放下銅闆起身離開:“鐵闆導熱隻有銅闆導熱效果四成,若有條件,用銅闆内置更佳。”</p>
小販追上沈易安,硬是将銅闆塞進沈易安懷中:“聽聞郎君一席話,勝過我冥思幾個月,感謝小郎君還來不及,哪有收錢的道理!以後來再州橋,一定先來我家坐坐,熝肉管夠不要錢!”</p>
這vip待遇,受用。</p>
路上,程禧忍不住問沈易安:“先生,您現在還想隐居嗎?”</p>
“當然。”</p>
“以先生的學識,隐居可惜了。”</p>
隐居與出山相對,大隐隐于市也是隐,隻要不去朝堂不走仕途,沈易安也不介意多賺點錢。</p>
畢竟,他很快就不是一個人了,要帶老婆孩子一起隐居,沒錢怎麽能行呢?</p>
程禧怕是理解不了,沈易安報以一笑,沒有作答。</p>
去桑家瓦子的路,程禧也是輕車熟路,兩人徑直找到牡丹棚,台上正在表演口技,鳥兒叫羊叫馬叫惟妙惟肖,沈易安去後台尋張七聖。</p>
此時張七聖正閉目養神,腦海裏一遍遍梳理今日要講的故事。沈易安将炸雞籃子放在桌上,掀開蓋布,張七聖聞着味就睜開眼來。</p>
“呦,陳小郎君來了……這就是沈家園子的新菜式?”</p>
“正是,您先嘗嘗。”</p>
張七聖消息靈通,不僅知道沈家園子今日發生過什麽,就連這黃金酥是用手拿着吃也非常清楚,便捏了塊放在嘴裏。</p>
“嗯~”張七聖閉目思索:“汴梁城中的大小飲食店,沒有我沒去過的,即便南下,這黃金酥也絕對是排得上前十的美味。”</p>
“不敢不敢,張老先生喜歡就好。”</p>
張七聖又吃了兩塊後手放在籃子上道:“既是小郎君的心意,我就全收下,正好今日我們張家班所有徒弟都在,也給他們改善改善夥食。”</p>
“那敢情再好不過,今晚我做東請張老先生和徒弟們一起吃酒,地點您來選。”</p>
“盛情難卻,但我自己去便好,徒弟們要休息。正好我也想跟你多聊聊,聽聞你曾遊曆大半個華夏,見識廣懂的多,我可是求才若渴的……”</p>
沈易安心裏歎口氣,章老北鼻的嘴真是沒把門的,他和他父親的這點事兒,怕是一點不剩的都要被張七聖所知了。</p>
“那我們今晚不見不散。”</p>
沈易安回到腰棚坐好,隻見口技之後看客越來越多,都是奔着張七聖來的。</p>
城中說書人有兩種,一種是在市井之中随便找個人多的地方,跟店家借張桌子,就在人家店門口擺攤,吸引一衆看客,說得好,大夥兒随意打賞,說的不好也就沒什麽錢賺;</p>
另外一種就是張七聖這樣的“名人”,隻在大型瓦子裏說,有自己鮮明特色,看客都是慕名而來</p>
這種說書人講的也都是最新鮮的段子,張七聖總是敢于諷刺一些當下的事,從江湖到廟堂,無所顧忌。</p>
探求真理是個永恒的哲學問題,張七聖恰恰做了這個媒介,于是也格外受追捧,頗有些沈易安前世“公知”的味道。</p>
衆人的期待中,張七聖上台,穩穩地站在桌子後面,看到台下黑壓壓的人,甚是欣慰。</p>
沈家小隐士的故事他斷斷續續說了快十天,昨兒才留下個懸念,之前聽過的人難免互相轉告,今兒都是來聽後續的。</p>
俗話說好菜不嫌慢,張七聖開篇講了幾個笑話調動氣氛,看場子裏人進的差不多,才把嗓門一提:“接下來,咱們就繼續講講這沈家小隐士。”</p>
剛剛還躁動不安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連賣果子小食的都靠邊站着,生怕自己亂走被人埋怨。</p>
張七聖很滿意這樣的效果,醒木一拍,道:</p>
“我前兒說,這沈家小隐士到底還是被這畜生咬了一口,當時圍觀的人都給吓跑了,隻見小隐士來到井邊,用井水反複沖洗傷口。話說,那江甯府的井水不一般,這麽沖過之後,沈家小隐士竟然就沒發作,騎上自己的高頭大馬回去他的小院子了。”</p>
人群有點異動,這麽簡單就說完了嗎?</p>
張七聖掃過大夥兒,繼續道:“當然,井水沖洗傷隻能緩解,并非根治,他回去桃花谷就發熱了,躺在床上渾身酸痛,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好像上萬個螞蟻啃噬他骨頭、鑽進他六腑五髒,他的書童見狀不好,忙開口說‘主人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出事了我可怎麽辦啊!’”</p>
“話說這書童也是個沒主意的,先想到的竟是怎麽給他主人治喪,然而這沈小隐士絕非普通人,他回手打了書童一巴掌,一下子給書童打清醒了,鞋都沒穿就忙跑去村子裏尋人。”</p>
“書童尋來這道士個子不高,竟是個隐世高人,他隻看急病,且分文不取。話說他看一眼沈小隐士當即道,‘這人是小聖人,雖然他并不自知,但自有仙氣護體,如今我我隻需幫他鎮魂,仙氣自然就能令他痊愈’。”</p>
沈易安歎口氣,程禧卻聽地全神貫注,時不時還咧嘴笑。</p>
張七聖這邊說到興奮處,從案子後面轉過來,學着道士作法的模樣一通表演,看客們也都看呆了,當他最後放下充當桃木劍的醒木時,人群爆發出一片喝彩聲。</p>
“這可真是‘仙氣護體自救命,高超道士神助攻!’,沈小隐士就這麽保命下來,換做常人那早就一命嗚呼了。三日後,這沈小隐士已經大好,正在喝粥,桃花谷突然有人造訪,諸位猜猜這來者何人?”</p>
下面紛紛有人搭話,有人說是江湖郎中,有人說是救命道士,甚至人說是媒婆……</p>
“錯,全錯!這來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小隐士的舅舅!他帶着裏長和戶官,要來給沈小隐士收屍呢!”</p>
“他舅舅不過俗人一個,怎知沈小隐士是個小聖人,竟大言不慚地想吃絕戶!而救命道士此時正在桃花谷把酒言歡,便給沈小隐士出了個主意,幹脆将計就計……”</p>
後面所講正是沈易安如何扮鬼騙他二叔的橋段,經過張七聖的“藝術加工”,這段講起來更加引人入勝。</p>
摩擦起電部份按照沈易安所言,說成“老君贈與的靈符”,沈易賓被電到說成“靈符護體引雷擊”,以至于台上台下都以爲沈家小隐士就是個小聖人。</p>
張七聖一口氣說下來口幹舌燥大汗淋漓,看客們自然更加興奮,時而目瞪口呆,時而哄堂大笑,時而憤怒不已。</p>
這故事一直說到狠毒的舅舅舅母被收押,大夥一片叫好聲。</p>
話說到這,按照說書人的習慣已經可以“且聽下回分解”,但張七聖與沈易安有言在先,潤了潤喉嚨,繼續往下說,說的就是沈小隐士回家守喪後,讓書童去沈家園子安排之事。</p>
張七聖将沈令品虧空沈家園子之事說出,并将債主要賬前後都演了出來,到白面猴子出場那段,張七聖學着白面猴子的神态喝了口茶,随後整個人都停住,仿佛被人下了降頭般一動不動。</p>
大夥兒還以爲是張七聖在表演,拼命地喝彩,隻有沈易安忽覺不對,急忙朝台上奔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