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渡苦海、莅臨彼岸……”
注視着那尊正在與如來法相融合的金身,趙歸真知道慧寂和尚隻差臨門一腳,便能抵達他師父曾經的境界——彼岸。
和道家追求的那種“擁有自我意識的天地鬼神”的陽神境界不同。
佛家的彼岸是将自己視爲佛陀在世俗的化身,也是“佛”這個概念在人間的延伸。
兩者孰優孰劣暫且不說,趙歸真隻知道,當慧寂和尚的無漏金身徹底與如來法相融合之後,便是一尊真正降臨凡塵的“真佛”了。
到那個時候,二人才算是真正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對手。
“抱歉,看來我不能留手了。”
第一次把慧寂當做了與自己平級的對手看待,趙歸真的臉色瞬間嚴肅了起來,那漫天的分神亦随之露出了威嚴、莊重的氣勢。
轟隆隆……
霎時間,天地變色、元氣暴動、就連日月星辰的光輝亦在這一刻暗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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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九天壇。
“陛下,臣等救駕來遲!”
以鄧元起爲首的欽天監成員将整個九天壇團團圍住,配合着那李炎身邊的幾位老道,将慧寂、趙歸真的餘波擋在了外圍。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大唐的當朝國君、被後世譽爲唐武宗的李炎,他現在的卻表現的出奇的平靜。
“你們說,朕是不是真的錯了?”
明明身處神仙打架的中心位置,李炎卻并不關心慧寂和趙歸真的戰鬥結果如何,而是突然問出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回答的問題。
好在李炎也并沒指望在場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他隻是饒有興緻的環顧了一圈四周,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耐人尋味。
“朕其實知道國師無心權利,也知道你們各自的那些小心思……”
“但坐在朕這個位置上,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必須去做的。”
此時此刻,李炎再全無先前的失态與憤怒,就好像與趙歸真鬧翻的不是他一樣。
“上位者需懂得制衡之道,這是國師第一次見面時說予朕聽的。”
“他同時還說,上位者需保持仁厚之心。”
“隻可惜,朕隻記住了第一句話,卻逐漸忘記了當年的初心。”
李炎的話讓鄧元起立馬低下頭去,内心更是隐約生出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在朕還是穎王的時候,周圍雖然也有諸多贊許之聲,可也不乏一些逆耳之言。”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朕的耳邊全是誇耀之詞,再聽不到一句不符合朕心意的話了。”
“就連當年願意與朕同寝同食的國師,亦選擇搬到了國師府,非聖旨召見不再入宮。”
說到這裏的時候,李炎的聲音稍微停頓一下,然後才繼續接着說的。
“朕不甘心呐!”
“這世上誰都可以瞧不起朕,唯獨你趙歸真不行!”
就像是聽到了李炎的咒罵一樣,正在與慧寂戰鬥的趙歸真明顯停頓了一下。
“當年是你扶朕上位,是你說可以讓天下百姓衣食無憂……”
“結果呢?又是你第一個棄朕而去,甚至不願意再與朕敞開胸懷的談一次。”
言語中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仇恨情緒,可在場人都能聽出李炎話裏話外的不甘和不滿。
“收繳佛寺田産,勒令僧尼還俗,限制度牒數量,節制藩鎮勢力,選拔科舉人才,無視世家意願,以李黨壓牛黨……”
“朕這些年來幾乎是違逆了天下所有……”
“嗯,用慧寂的話來說叫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所以朝堂内外是如何稱呼朕的,朕又怎會不知?”
“但是朕信任你,相信你能夠幫助朕實現心中所願,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爲此,罵名朕替你背了,手段朕替你使了,結果你卻與朕離心了。”
當李炎再次擡頭之際,四周的空氣像死一般寂靜,唯有天空中那偶爾傳來的爆裂聲證明這并非什麽禁止的畫面。
“你說朕苛求長生之道、背棄了當初的承諾……”
“焉知朕就是爲了一償心中所願,才不甘心就這麽半途而廢的!”
“如果朕能夠再活二十、不,哪怕隻多活十年,朕都有信心徹底拔除我大唐的‘跗骨之蛆’。”
“奈何天不遂人願,你今晚會來見朕一面,恐怕說明朕熬不過今晚了吧!”
話音未落,李炎突然咳出了一口鮮血,吓得離他最近的幾位道士連忙下跪俯首。
“陛下,您乃……”
還不等爲首的道士把話說完,就見李炎突然起身一腳踹在了他的腦袋上,然後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猙獰神态怒罵道。
“閉嘴!你們這群廢物!”
“你以爲朕不知道你們的那點心思,國師之位豈是爾等宵小所能窺視的?!”
“既然你們無法替朕續命,那還要你們何用?!”
“鄧元起聽令,幫朕斬了這群禍國殃民的妖道!”
電光火石之間,以鄧元起爲首的數名緝妖師揮刀上前,一下子便将那幾位老道士的頭顱斬落在地。
“哈哈,朕賜予你們的榮華富貴,可不是讓你們一天到晚在朕耳邊搬弄是非的!”
大笑兩聲過後,李炎又一次忍不住咳出了出血來。
但這一次李炎隻是不以爲意的擦了擦嘴角,旋即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跪在自己身前的鄧元起身上。
“鄧元起,你是朕親手提拔、培養出來的修士,亦是整個欽天監的基石。”
“隻要有你在,哪怕朕今晚在劫難逃,欽天監也絕對不能放過任何意圖一隻禍亂天下妖邪……”
“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用堅锵有力的話語回應了李炎的命令,隻見鄧元起略顯悲涼的低下頭。
“那就好!你我君臣一場的情誼,可比趙歸真那臭道士強多了。”
淡淡的笑意充斥了李炎的聲音,而他也在這種無聲的微笑中,對鄧元起下達了自己作爲大唐皇帝的最後一道指令。
“朕知道,朕的那些兒子們都是群廢物,根本無力挽大廈之将傾。”
“所以今晚過後,你帶着朕的聖旨親自去趟慈恩寺,将朕那位‘不懂事’的皇叔給迎回來。”
“如若宮中有任何人敢阻撓你,你都可以去找馬元贽,他知道該怎麽做。”
“除此之外,宰相李德裕雖有相國之能,卻也是黨争之魁首,待朕去世之後,爾等保他一命便是。”
言罷,李炎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常言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沒想到朕自诩天命之子,卻終是逃不過這積勞成疾、郁郁而終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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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