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化作厲鬼的死者,他是誰?”
同慶寺後院的禅房之中,與裴弘對峙而坐的靈祐禅師,幾乎是同時問出了這個問題。
“準确來說應該是‘她’,因爲那位化作厲鬼的死者是一名女性。”
“她的本家姓孫,賤名小丫,與我衙門中的一位縣尉還算是沾點親的。”
“隻不過孫小丫在年幼的時候,就被她的父母賣給了東郊十裏鋪的一戶人家,成爲了那戶人家的童養媳。”
深深的歎了口氣,裴弘在說起那位命運多舛的姑娘時,終于露出了一抹他從未在人前顯露過的悲傷和憂慮。
“盡管這聽上去毫無人道可言……”
“但在如今這個亂世之中,能活下去就已經算是一種幸運了。”
作爲甯鄉的縣尹,裴弘清楚的知道在這看似表面的和平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的驚濤駭浪。
自“安史之亂”之後,大唐本就有了四分五裂的迹象。
上任皇帝又因“甘露之變”被軟禁在宮中那麽多年,至死都被宦官掌控着朝廷的大權。
哪怕自李炎繼位之後,大唐王朝頗有中興之态,可架不住他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太過激進,招來的反對同樣恐怖。
不說别的,單單說其“滅佛”這一項宗旨,就把天下的佛寺得罪了個一幹二淨。
如果李炎壽命夠長、執政時間夠長的話,或許能夠以以一己之力扭轉大唐的頹勢。
奈何根據裴弘得到的情報來看,李炎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就連自己那位被貶潭州的父親都有了東山再起的迹象。
在這種大時代的背景之下,孫小丫雖然被賣做了别人家的童養媳,但她起碼活下來了。
“那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心善了。”
當初裴弘來到甯鄉當縣令的時候,第一個對他表示善意的就是孫小丫。
也正是在孫小丫的牽線搭橋之下,裴弘才能和孫縣尉取得聯系,并且用絕對的武力懲治了前任留下的惡吏。
站在這個角度來說,孫小丫可以說是裴弘的恩人了。
甚至就連此番上山尋求幫助,裴弘都很難說不是出于私心,不想她被欽天監的那些“緝妖師”打的魂飛魄散。
“……”
默默的看着陷入傷感之中的裴弘,靈祐禅師并沒有催促對方。
因爲這個時候的裴弘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他隻是想借機宣洩一下自己内心的苦悶與愁怨。
“大師,您知道嗎?”
“如果早知道那丫頭是‘石女’,我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再次回到方家的!”
就如同靈佑禅師預料的那般,裴弘并沒有宣洩多久,就用一種咬牙切齒卻又悔恨不甘的語氣繼續訴說了起來。
所謂的“石女”,其實就是指那些不能進行正常性生活和生育的女性。
而在看重傳宗接代的中國古代,不能生育的“石女”有很多,通常都是那些先天患有各種婦科疾病的女性。
然而孫小丫卻不是這種類型,她屬于那種就連正常的性生活都沒有的“真石女”。
下體天生封閉,除了擁有女性的樣貌之外,孫小丫沒有其他正常女性該有的一切特征,甚至包括月經。
像這樣的石女,一般在出生的時候就會被直接淹死。
孫小丫的父母也不知道出于怎樣的心态,竟然把她留了下來,并且還撫養其長大。
如果不是在方家當童養媳的時候,方家父母察覺到了不對,恐怕她還真就這麽瞞了過去。
隻可惜方家的父母終究不是孫小丫的親生父母,面對這麽一個不能生育、甚至不能人道的“怪物”,他們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這些年花的精力和金錢,方家上下就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所以,他們不知道從哪找了個巫醫,居然打算讓那丫頭變成真正的女人。”
既然孫小丫天生閉塞,那麽就幫她人爲制造出一條通道不就行了嗎?
那巫醫看似簡單的說辭背後,卻透露出的卻是一種十分殘忍、乃至于生不如死的“酷刑”。
爲了讓那條人爲制造出來的通道“不愈合”,孫小丫從那天開始便時刻帶着一具假體,而且每天晚上都要進行清洗和更換新的假體。
不然一旦那些假體與血肉融合在一起,不僅人爲制造的通道會再次閉合,就連孫小丫的體内也會永遠的多出一個外物。
裴弘實在是難以想象,那個柔弱的姑娘是如何承受這等極端的刺痛,還能表現的像沒事人一樣的。
哪怕隻是簡單的想一下,裴弘都覺得這比千刀萬剮還要痛苦一萬倍。
而孫小丫卻得日複一日的承受這樣的痛苦,直到她真正長大爲止。
無人可以聽到她深夜的哀嚎、亦無人可以想象她日常每走一步所需要承受的疼痛……
而當如此堅強的姑娘意外身死,并且受邪祟之氣影響化作惡鬼之時,其表現出的極端情緒也就可想而知了。
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裴弘認爲方家死有餘辜。
不管他們是出于怎樣的初衷和目的,給一個小姑娘帶來如此大的痛苦,本身就是一種萬事難辭其咎的原罪。
更遑論承受了如此非人痛苦的孫小丫,注定還是無法生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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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如果僅僅隻是‘撕開’一條通道便能生育,那豈不是連石頭都能繁衍了?”
毫不掩飾自己嘴角的冷笑,裴文德在聽完忠管家的描述之後,隻覺得自己終究還是小看了這個沒有任何科學與理性的時代。
以往裴文德碰上的事件,無論是否有妖魔作祟,都還沒有脫離他的認知範疇,逃不開因果輪回、情願糾葛的基礎。
但孫小丫身上經曆的一切,卻令裴文德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愚昧與無知的恐怖。
方家父母的做法,或許有一部分的确是出于被欺騙的憤怒,可更多的還是源自于無知所帶來的愚昧。
因爲愚昧、落後的觀念的影響,所以并不覺得對自家童養媳做出如此非人的行爲,是什麽錯誤的做法。
因爲對人體、對生理的無知,所以聽信了巫醫的偏方,覺得隻要人爲制造一條通道便能夠生育。
“民智不開、人鬼難辨,愚昧不斷、人比鬼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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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