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的落成儀式在藝術周内舉行。
作爲開館紀念的美術比賽也召開了,儀式現場将同時進行比賽結果的公布。另外,比賽的最終評審委員的名字,是不列颠帝國第三皇女尤菲米娅。這樣一來,作品的藝術性就與大獎完全無關,所以同時身爲十一區副總督的尤菲米娅的名字才會出現在這裏——也就是說,十一區總督府和美術館的開館兩者間存在關聯。這不過是一種對外宣傳的手段,意思就是,文化振興隻是一場政治秀而已。
“記者招待會預定在二十點召開,地點在正面大廳。請尤菲米娅殿下出席之後,公布獲獎作品并宣布開館。”
“……相機前會擺花嗎?”
“是的。正式的頒獎儀式預定在後天,今天隻是公布一下而已。”
“明白了。對了,記者招待會前的那個‘發表賀詞’是——”
“啊啊,那就像字面上的意思,發表祝賀聲明啊。大廳不是有一個巨大的顯示屏嗎?雖然那隻是臨時安裝的東西,但還是配備了衛星通信系統,能夠實施直播世界各國的名人對本美術館發來的賀詞。”
在準備室的桌上擺放着日程表和會場地圖,播報負責人和尤菲米娅就儀式進行着最後的商談。
而她的身邊,還站着十一區統治軍*幕僚長安德烈*達爾頓。
當然,這種事情原本并非達爾頓的工作内容。現在11區總督柯内莉亞*l*不列颠離開了東京租界,正因爲她的離開,使得達爾頓的輔佐對象,變爲了眼前這個身穿禮服惹人憐愛的少女。他受柯内莉亞命令,爲防不測事件發生,他必須盡可能地保護好尤菲米娅以及爲她谏言。如果尤菲米娅擁有自己的騎士和親衛隊的話,他也就不必做這工作了,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
不過,達爾頓對這一任務本身并不反感,豈止是不反感,反而相當喜歡。雖然這樣說相當不敬,但他總覺得,有種父親守護着可愛小女兒的感覺。
達爾頓與柯内莉亞、尤菲米娅皇女姐妹的交情很深。過去,達爾頓曾經擔任過姐妹倆母親所在離宮的警衛騎士任務。從那時起,他就對二人非常了解。不輸給男孩性格勇敢的柯内皇女和開朗善良的尤菲皇女,他經常能看見她們在宮殿的庭院内愉快嬉戲的場景。因爲二人的父親是皇帝的緣故,她們和父親不能像普通父女那樣接觸。或許是因爲這個原因,她們就與身邊和父親年齡相近的達爾頓親近起來。他教柯内莉亞劍術,帶尤菲米娅玩騎馬遊戲,他們曾度過這樣的日子。歲月荏苒,二人都已長大成人,一人成了十一區總督,而另一人成了副總督。但在達爾頓的腦海裏,依然難以忘記那姐妹倆在離宮庭院内玩耍的身影。
——時間過得真快啊。
站在尤菲米娅身邊的達爾頓瞄了一眼皇女的側臉,忽然想到了這句話。那個小小的尤菲皇女,現在已經成長爲十一區的副總督,而且工作非常出色。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充滿稚氣的小女孩了。
而達爾頓對于尤菲米娅臉上露出的一絲陰霾感到擔憂。她并不是心情不好,但爲什麽在和負責人商談的過程中,尤菲米娅卻沒有一點朝氣,語調也很低落。
——是怎麽回事呢?
開館慶典上會公布美術比賽的結果。而獲獎作品的評選者,是尤菲米娅。但至于哪一幅畫将成爲獲獎作品,其決定權卻并不在尤菲米娅手中。已經内定了是某個大貴族家的公子的作品。這幅畫在尤菲米亞還沒看到應征作品時就已經注定了會獲獎。也就是說,現在隻是走個形式而已。順帶一提,那位大貴族在美術館設立之際,曾捐助了許多資金。
其實這種事情根本司空見慣,原本這次比賽就不是以藝術價值來評斷作品的優劣,所以也沒什麽可追究的。但在尤菲米娅看來,她無法認同的部分還是占了大多數。雖然對于這種政治表演她也有充分的理解,但這次,這些人做的也太理所當然了,因爲他們打的旗号正是她尤菲米娅本身。從這點上來說,就算達爾頓看來也覺得有點無法容忍。雖然明白整個事件經過,但這樣是否對于皇女殿下有些太失禮了。
商談結束後,負責人離開了準備室。這時,達爾頓用平靜的語氣對尤菲米娅谏言道。
“您沒必要聽他們的,尤菲米娅副總督。能夠對您下命令的隻有總督一人,至少在這個區裏是這樣的。”
坐在沙發上的尤菲米娅扭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達爾頓。但她很快就低下了頭,無力地笑道。
“你說得對。但是,我不能因爲我的任性而爲這個美術館帶來麻煩。而且,我對自己的判斷力沒什麽自信,這也是事實。”
“……”
“不要緊,謝謝你,将軍。讓你擔心了,真抱歉。”
“沒關系。”簡短回答完後,達爾頓的心裏小聲歎了口氣。
對自己沒有自信——啊。這應該是尤菲米娅的真心話吧。事實上,在十一區中,達爾頓知道有不少人在背後對尤菲米娅指指點點。
——花瓶副總督。
這評價并沒有說錯。事實上,在十一區的統治中,大部分實務性決定都是身爲總督的柯内莉亞做出的。憑尤菲米娅手中的權限,她根本不能做出什麽決定。但讓達爾頓來說的話,這決不是尤菲米娅的錯,僅僅因爲身爲最終決定者的柯内莉亞施行的就是這種體制。
說實話,達爾頓等人并不認爲這位少女是個“無能”的統治者。雖然她在經驗上絕對不足,但資質卻非常優秀。舉個最爲明顯的例子,就拿上次的成田事件來說。那時,面臨柯内利亞孤立無援的狀況,尤菲米娅做出了最妥善的選擇,而且是在沒有任何人谏言的情況下,靠自己思考出來的。要不是她那樣做,軍隊和平民都會受到更大的傷害。那種選擇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的。如果自己回到與尤菲米娅相同的年紀,在面臨同樣的狀況時,自己又是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
(不用太過焦慮,但是……)
達爾頓這樣想。畢竟尤菲現在隻有十幾歲。經驗不足的話從現在開始積累就可以了。但達爾頓也明白,這種想法隻有像自己這樣上了一定年紀的人才會有,年輕人基本都不會想得那麽遠。而且,尤菲米娅現在已經是副總督了,她想要快點成長爲與這個地位相稱的人,這種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對了……”陷入沉默的尤菲米娅再次開口。
“皇姐——總督給了我騎士的候選者名單,就在總督出發去石川前。”
“您意下如何。”達爾頓适當地回答道。關于此事,他沒有插嘴的餘地。聞言,尤菲米娅有些意外的将目光轉向了達爾頓,随後露出一個極其平常的笑容。
“果然如此。真的和總督說的一樣。”
“您指什麽?”
“關于我的騎士,最先想到這件事的是将軍你吧。”
達爾頓挑了挑眉,卻沒有回答。
尤菲米娅笑得更厲害了。
“總督說,基爾福特雖然是個聰明的男人,但卻不是那種懂得照顧人的細心人。而那個人在她選騎士的時候也是挑剔得不得了。”
“那麽……”
“順帶一提,我同意總督的意見,安德烈。”
安德烈——這是尤菲米娅很小很小的時候,用來稱呼達爾頓的名字。
達爾頓終于微笑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關于此事還是就說到這裏吧,尤菲米娅皇女殿下。”
“明白。”尤菲米娅微微點頭。其實,這件事也是尤菲米娅所煩惱的事情之一。
騎士。
事實上,尤菲米娅還沒能調整好思緒,而周圍的情況卻又偏偏和自己過不去,發展到了這步田地。連候選者名單也是,才提出沒幾天就拟訂好了。
當然,尤菲米娅并不打算責備已經開始催促自己的柯内莉亞和達爾頓。他們從以前開始就事事爲尤菲米娅操心,關于這個,尤菲米娅很是理解,隻是她希望,如果能稍稍推遲一下的話就好了。
選擇騎士——這對尤菲米娅而言決不是能夠随意決定的。皇族的專屬騎士,必須宣誓對皇族效忠一生。一生,也就是說,尤菲米娅隻要選擇了一個人當作騎士,就等于決定了這個人的人生。
自己有這種資格嗎?如果是姐姐柯内莉亞的話,她會說,有,因爲我們是皇族。但尤菲米娅覺得,由姐姐在身邊其實已經足夠了。被守護,同時,也守護對方。被給予,同時也給予對方。柯内莉亞親身實踐,并且盡到了這樣的責任。她有這個資格,她完全有資格被守護,被給予。
但是,自己呢?自己真的盡到了責任嗎?自己真的擁有這種資格嗎?直到儀式開始,尤菲米娅的心情依舊沒能放晴。坐在記者們面前,蜂擁而至的記者也就此事提出了問題。
“聽說您最近會任命騎士?”
“呃——啊,是的。騎士……對我來說,那個……”
沒能避開問題,尤菲米娅不知該怎麽回答。或許是看不下去了,美術館負責人從背後插話道。
“各位,今天的提問僅限于與美術館相關的内容。”于是,記者便收回了問題。尤菲米娅微微歎了口氣。
終于,到了公布美術比賽獲獎作品的時間了。作爲司儀的美術館負責人單手高高舉起話筒宣布道。
“接下來,有請尤菲米娅皇女殿下選出獲獎作品。得到這朵花的作品就能獲得大獎!”
“……”
美術館寬敞的大廳,被設計成能夠直接看到二樓的構造。走上樓梯,牆壁上挂滿了應征作品。每一幅都相當優秀。尤菲米娅等待能讓自己把花插上去的作品出現,雖然得獎作品已經内定,尤菲米娅無法按自己的意志來選擇。
尤菲米娅步履沉重地走上樓梯,站在那幅被内定的作品前。題材是尤菲米娅的父親。站在演講台上進行高亢演說的神聖不列颠帝國皇帝,查爾斯*j*不列颠的肖像畫。
“……”說實話,這幅畫看不出有什麽不好,但同樣也沒什麽突出之處。尤菲米娅并不具有那麽高超的審美能力,但就算有,她同樣不喜歡這幅畫。技術上沒什麽值得評判的,隻是一幅一廂情願的作品而已。對于這幅畫尤菲米娅感覺不到共鳴。事實上,讓心裏感覺溫暖的畫作旁邊還有好多。從這層意義上說來,看這幅畫的人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既然它無法給人感動,那名爲大獎的榮譽也就不應該給它。自己是否該選擇這幅畫呢。這樣做是否正确呢。
“……”
“……尤菲米娅殿下?”
尤菲米娅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時從斜後方傳來了美術館負責人的小聲催促。他的身邊還站着作爲輔佐一直沒有離開尤菲米娅身邊的達爾頓。
“……”
自己果然還是——
就在這時。慶典會場忽然人聲鼎沸。尤菲米娅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禁回頭望去。
從會場門口,走進一名面色凝重,身穿與華麗的布景毫不相稱的粗布軍服的男人。隻是,他并非向着尤菲米娅走來。而是走向達爾頓。男人走近後對達爾頓小聲耳語了幾句,隻見達爾頓的表情愈發陰沉了。
“長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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