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奪魂
重新調換了位置後,老鷹捉小雞一個抓一個,牧夫把手按在凹痕上,默念沉思,片刻後,小孔裏射出光線來,從下往上,一個個小孔透出了光線。光線先是平行向船艙内直射,打在船艙中間的屏幕上反射回來,在中途結成一束,照射在船帆剛才看到太極圖的地方。兩條互相纏繞追逐的魚兒又出現了,慢慢從黑白變得透明,就在通體透明的刹那,忽然炫麗起來,像一道彩虹閃過,甩打向艙門的上方,六個小孔的光線霍然消失。
就在同時,艙門無聲無息地向右側滑動,牧夫早看得目瞪口呆,他後面的室女拽了拽牧夫,牧夫如夢初醒把手從凹痕處拿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獵戶沒有艙門被打開的興奮,驚詫不已,“開道門這麽複雜,老祖宗們小題大做了吧,剛才那光怎麽來的?”
門開了,但被剛才的場面震撼,走出艙門,踏上這個星球的第一步,似乎不很重要了。禦夫看着已經完全洞開的艙門,一縷混合着花草泥土的氣息飄了進來,禦夫惶然未覺。“船帆,你是怎麽想到的?”
“我是怎麽想到的?我也不知道。”船帆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語言去評說心中的震撼,“不,我應該知道的,”
“先不讨論這個問題吧,”牧夫從驚訝中恢複過來,“這是我們的飛船,是我們的先人爲我們這些失去身體的流浪兒打造的船,它至少不會害我們,至于船裏還有什麽秘密,我們有的是時間就參研。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出去看看我們這個新家,看看它歡不歡迎我們。”
織女推推船帆,“走吧,到外面看看,我聞着花香了,嗯,真香。”船帆被織女推着踉踉跄跄地走出飛船,眼見着的是青山綠水,耳聽鳥語,花香缭繞,讓三魂七魄歡叫起來。船帆一掃心頭震憾後的困惑,“啊讴”一聲,揮舞着雙臂,撲向大地。這是立足之地,希望之地,生命之地,尋尋覓覓,曆盡艱難,九死一生,終于可以将人的尊嚴揮灑在大地上,而不是以電波的形式與塵埃共舞。
禦夫他們魚貫而出,一個個匍匐在地,親吻着大地,這是母親的胸膛,這是他們靈魂的歸依之地,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必彷徨如喪家之狗。
獵戶穿着笨重的宇航服竟然跑得飛快,掬起小河中清清澈澈地水,看着它從指縫中流出,蘸一滴在嘴裏,甘甜潤滑,三萬六千個毛孔歡呼暢快,“這是祖先們曾經有過的感受,現在我也能夠和他們一樣自由地享受生命,感恩自然了,”兩行熱淚已經流下,沒有水哪能有淚這麽純淨的情感。
還有那花,那草,這是生命啊,是身體與靈魂的結合,爲什麽要蛻去身體尋求永生,在這一刻,船帆覺得丢掉身體的行爲是多麽的愚蠢。
禦夫捧起一抔土在手裏,舉過頭頂,虔誠地灑下,潤潤地土,緩緩地回歸大地,土本無情,育化萬物。誰說他無情,他才是最有情的啊。
牧夫站在一棵樹前,用手輕輕地梳理着枝葉,臉上平靜無波,但他的喉頭在聳動,眼光中的太陽在矇眬,樹從一根根開始,從一顆種子開始,看到了樹,根呢,種子呢,牧夫涕泗滂沱,卻無聲。
兩女呆呆地看着遠處,從遠處玲珑起伏的地勢,到近處草叢中的昆蟲,天空中化作一個黑點的鵬鳥,水下成群的蜉蝣,生命何物,直教人牽腸挂肚。
“啾——”
兩女吓了一跳,一鳥兒俯沖下來,銜走了枝葉間的一條蜿蜒着的蟲子,“啊,它叨走了它,”鳥兒飛走前看了兩女一眼,眼中的信息很明确,“你們是什麽東西,這條蟲子是我的,誰也别想跟我争。”
兩女被鳥兒的神态逗笑了,目光追随着鳥兒飛上一棵樹,那裏有一巢,“喳喳”叫聲中露出兩個小腦袋,張開遠大于腦袋的嘴,等着享用大鳥帶回來的蟲兒。
“小鳥吃蟲兒,小鳥吃蟲兒了。”
兩女叫着叫着就停住了,呆呆地看着鳥巢發楞。“鳥兒,蟲兒,蟲兒,鳥兒,”室女喃喃着,眼神迷離起來。
牧夫甩了甩睫毛,一切随風去吧,剛走出離開飛船的第一步,還有很多步在前邊等着呢,因爲深沉,所以很想永遠。因爲想永遠,所以就要抓住現在。牧夫走過來,朝織女打個招呼,對室女說,“去看看你的鈾礦。”
“鈾礦?在哪裏?”兩女一時沒明白。
“是,鈾礦,我記得飛船來到這個星球前,室女與船帆就測出這個星球上有豐富的鈾礦。”禦夫也收拾起了情懷,考慮下一步的現實的問題了。
“是,蟲兒沒有選擇,鳥兒沒有選擇。我們有選擇。”室女冷不丁說出一句話來,禦夫奇怪地看了室女一眼,見室女神情堅決,不像發癔病的樣子,隻是以爲室女感懷下的小女孩子話,也不放在心上,織女抿抿嘴唇,朝船帆掃了一眼。
“邊走邊看,”禦夫在前引路,其實也無須引路,這本就是一個沒有人走過的星球,若說有點路,那就是飛船落地時犁出的一條劃痕,從飛船現在的位置向山坡下延伸,跨過山谷中的一條河流,再爬上對面的山坡,山頂沒有了,那是飛船鏟平的。一條非常明顯的u形路,隻是另一端看起來矮得多。
繞過飛船向山頂爬去。他們這才發現飛船正掩映在一叢高高矮矮的灌木喬樹之間,若從掩蔽行藏來看,這是一處絕佳所在,不過他們遠沒有躲躲藏藏的意識,獵戶皺皺眉,對飛船所處的位置顯然不滿意,至少穿着這身笨重的宇航服,行動起來很是不便。
“室女,你說這身體外邊的是可以脫下來的,怎麽脫呀,”獵戶拔拉開攔在路上的一蓬灌木,“這也太礙事了。”
别人沒太在意獵戶的話,室女不得不回應,但想到她想到的,就不敢接獵戶的話,又不能不接,獵戶指名道姓了,如蚊蚋般嗡嗡,“這個,我也不知道,隻是,隻是感覺是這樣。”一路披荊斬棘上得山巅,心胸爲之一闊。
眼前波瀾起伏的勝景将獵戶的情緒調動起來,室女心情也因此一松。這是一列東西走向的山脈,從西向東逶迤蜿蜒像遊龍騰挪在大海,隆起的山巒似浪花亂濺,淡淡的岚霭如海中的水霧,山泉處處,瀑布垂簾。無鶴,群鳥争鳴;有花,錦繡漫卷。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閑。
這是人間,這是眼睛的專利,心靈的栖息,沒有了身體,也就失去了山川靈秀,缺少了心智的婉轉。暮鼓晨鍾,雲來山更佳;睛天麗日,雲去山如畫。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就是獵戶也在沉默着。他們的到來對于山來說,連一朵浪花都沒有激起,這固然是山的沉靜,山的包容,同時也讓這幾人感到他們是被命運硬塞到了這裏,他們與這個環境是那樣的格格不入,任何一個屬于他們的行爲都是對這個環境的撕裂。
攀登絕頂我爲峰,是多麽狂妄無知的話啊,在山的無語下,一股威壓像空氣無處不在地壓迫着你,山的博大涵養足以将一個自诩鴻儒巨匠者送回童蒙時代。
“咳,咳,”禦夫以幾聲幹咳打破了靜水禅思,“我不得不說面對從未被打擾的山巒流泉來說,我們進來的有些唐突了。”
衆人默默點頭,隻是不語。
禦夫一看,這還得了,山有山的偉岸,我們有我們的卑小,但不能以山的偉岸來壓迫代替我們的卑小吧。“你們看,”禦夫擡高了聲音,手一指周圍綿延的山巒,“它,這列山,多麽利害,它沒有一句話說出來,我們就乖乖地順從了它的意志。不,我們不能把山的涵養與包容看做是山對我們的壓迫,我們付出的是對它的景仰與崇敬,山是不動的人,我們是能動的山。”
“對,我們是能動的山。山不能做到的就讓我們這些會走的山來完成。樹上的果子不合時摘下來就會腐爛,地下的礦藏不挖出來就是暴殄天物。我們會讓這山變得更有價值。若不是我們人的主動與山的豐厚,哪裏會有飛船這樣精緻的創造。”獵戶揮舞着雙手,指點江山。
牧夫眯眼笑着,“獵戶說的有些兒歪理。”
獵戶咧嘴一樂,“歪理?我說的都是正理。我們的腳下可能就埋藏着鐵,可沒有我們這些人,這些鐵再過上億年他還是鐵。有了我們就不一樣了,你看我們的飛船,它還是鐵嗎?當然還是鐵,不過它已經是有了靈性的鐵。對,我們把死的鐵賦予了靈性,鐵不是死了而是永生了,是更偉大的永生。”
“你們再看,這草,這樹,點綴了山,讓山便如有了生命,可這草這樹今年在這裏,明年它還在這裏,山渴了,它不能掬水,山餓了,它不能捧飯。而我們能。還有那飛翔的鳥兒,它飛得很高,再高能達萬米之上嗎,而我們雖沒有翅膀,卻可以瞬息萬裏,高下何止十萬米。所以我們的到來,不是與它們對抗,而是要化腐朽爲神奇,變不可能爲可能,讓這些草這些樹這些鳥兒,别再像以前一樣活得機械呆闆,活得小富即安,活得不知道爲什麽活着。我們要讓它們動起來,與我們一起把這裏變得更好。”
“哈哈哈”
獵戶的慷慨激昂,引得大家捧腹大笑,笑彎了腰,笑得枝頭亂顫,笑得雲開霧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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