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見狀就想進門,朱翰之飛快拉住她,讓她和自己一起站在門檻外,同時壓低聲音道:“别進去,看看情形再說,一會兒若是不好,你還要找人來幫忙呢。”明鸾驚詫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勉強答應了。
章寂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略微冷靜些,但神色依然惱怒:“怎麽不說話了?你方才不是很能說麽?!我知道,如今你翅膀硬了,跟你老子我一樣是個侯,還是立了大功勞的,皇上是你内姪,燕王也寵信你,你也算是軍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了。不象我這把老骨頭,跟一幫小的被送到那偏遠的地方流放了幾年,跟個鄉下老頭子沒什麽兩樣,能回來過富貴日子,還是托了你這個兒子的福!不然我跟你兄弟侄兒侄女們恐怕還在鄉下種田呢。你還需要聽我的話麽?用不着了,能喊我一聲父親,已經是我前世修來的福份了呢!”
他這話說得重了,章敬聽了,臉色越發蒼白,眼角還瞥見朱翰之跟三侄女兒就站在門外,正看着、聽着,隻得暗暗咬了牙,撲通一聲跪下道:“父親何出此言?真叫兒子無顔以對了!兒子不敢不孝,方才隻是一時情急說錯了話,請父親饒了兒子吧!”
章寂隻是冷笑,但他也看見朱翰之。猶豫了一下,還是心軟了幾分:“你既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那就不該再這麽說!那是你親兄弟!親侄兒!我知道你心裏打着什麽主意,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們章家的嫡長子,是你這些弟弟們的長兄!你日後是要承繼這份家業。支撐家族門戶的人!若滿心裏隻知道想着自己,爲自己謀好處,不過兄弟子侄的死活。誰會服你?!”
章敬聽了,隻能低頭應是,但心裏是怎麽想的。就沒别人知道了。
章寂見他不再态度強硬。語氣又軟了幾分:“我們章家當年遭遇禍事,已經傷過元氣了,甚至連家族血脈都差一點斷絕,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團聚,正該休養生息,重振家門才是。你爲了一點蠅頭小利,就要将親兄弟、親侄兒往外推,叫我如何放心将這個家交到你手裏?!别忘了。你是兄長,就該有個兄長的模樣!”
章敬嘴上應着,心裏卻老大不服氣。他正是爲了兄弟們好。才會這麽安排的,怎麽就沒有兄長的模樣了?三弟沒有兒子。過繼親侄子,正好可以爲他繼後香燈,豈不比從族裏過繼一個強?而四弟元配已經不适合做他妻子了,橫豎是早已和離了的,四弟又正好與胡家女兒訂下了婚約,胡家雖說不上高門,卻也是世宦之家,做成這門親事,章常兩家又再次成了姻親,四弟也好,他本人也罷,今後也能借得常家助力。如此兩廂得益之事,老父真是老糊塗了,才會執意反對。
章敬是章寂的親生兒子,又自小放在身邊精心教養,章寂隻看兒子的眼神表情,就能猜到幾分對方的想法,心裏又是一陣郁悶。隻是他想到朱翰之還在門外,方才隻怕早已将事情看清楚了,若是繼續跟兒子糾纏下去,引得朱翰之生怒,把這些事跟皇帝或是燕王說了,對兒子就不利了。也就隻有大兒子這樣自以爲是的年輕小子,才會認爲自己的想法聰明,他哪裏知道上面的人禦下時都在忌諱些什麽呢?
章寂歎了口氣,再看朱翰之一眼,便對章敬道:“罷了,我知道你心裏未必能把我這些話聽進耳裏,我也不強求你什麽。總之,我還是那句話,先想法子叫阿啓回來再說!他們夫妻要不要複合,也由得他們決定,但除非你四弟親口說要把鵬哥兒過繼出去,否則不許你自作主張!若你還想繼續在暗地裏做手腳,擠兌林氏,我就帶着家裏人離了這侯府!橫豎我住在這裏,也沒人聽我的話,我何必留下來受氣?!”
章敬心中咯噔一聲,忙磕頭道:“兒子不敢,父親千萬别這麽說,兒子萬死也不敢做這等不孝之事!”此時他在京中風頭正盛,有的是人盯着他,如果父親真的帶着其他三房的人離開安國侯府,豈不是明擺着告訴人他章敬是個不孝的逆子麽?他想避開那掌兵大将的任命,可以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但不孝是大罪,一旦頂着這個名頭,可就一輩子也無法出頭了,他無論如何也要先将老父安撫下來。
章寂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隻是礙于朱翰之在場,再生氣也不可能真的拿兒子的前程開玩笑,便也順坡下驢了:“希望你說到做到,别想糊弄我!”
章敬又磕了好幾個頭,方才得到了父親的諒解,站起身來,勉強笑着轉向門外:“怠慢懷安侯了,快請進來吧。”
明鸾心道原來朱翰之的封号是懷安,轉頭望他,隻見他笑了笑:“不必了,天色已不早,我本就是爲了上香而來的,隻是見府上客人多,不想引人注意,才到東園裏打攪姨祖父。不知此時前堂的客人可離開了?”
章敬瞥了陳氏一眼,陳氏忙道:“前來祭奠的客人已經離開了,隻是有幾位族人堅持要在靈堂裏爲亡者祈福,無論我如何勸,也不肯走,待我派人去問問,無論如何也會安排好的。”
“既如此,三弟妹就快去吧。”章敬臉上淡淡的,“不過是幾個痞子,妄圖上門來訛人的,再遇見這種事,三弟妹盡管叫管家将人打出去,不必與他們客氣!”
陳氏驚訝地看他一眼,有些遲疑:“可是……那幾位都是族裏的長輩……”
“什麽長輩?!”章敬一臉不屑,“幾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若他們知道守禮,待他們客氣些也就罷了,若他們不懂禮數,三弟妹理他們做甚?!”
陳氏繼續遲疑,轉頭去看章寂。見他雖然皺眉,卻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猶豫着要應下。明鸾在門外見了。心道不妙。她雖然對這古代的規矩禮法不清楚,卻也看過幾本網絡小說,知道這古人的家族勢力是很強的。章敬本身是個強勢侯爺。可以無視族人的臉面,那些族人也不敢對他怎麽樣,反而還要拼命巴結。但陳氏不同,她是個寡婦,實際上還是個和離了的前媳婦,真要得罪了族裏人,首先名聲就壞了,以後恐怕要吃虧。
她連忙走進屋裏。笑着對章寂道:“祖父,族裏的長輩們雖不講禮數,但他們都是男人。母親一個年輕寡婦,怎好出面跟他們争辯?而且以母親的脾氣。隻怕也是不中用的。孫女兒看啊,還是要大伯父出面,才能震住族裏那些人呢。”說罷還看向章敬:“大伯父,您說是不是?”
章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啰嗦:“既如此,我就出去把人打發了。”說罷真的告退出去了。朱翰之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回頭對明鸾歎道:“叫了你别進來的,如今可真得罪人了。”
明鸾冷哼道:“就算我不得罪大伯父,他也不會讓我好過的,我幹嘛還要委屈自己?!”說罷又對章寂說:“祖父,懷安侯說,他有法子把四叔叫回來。”
章寂怔了怔,驚喜地望向朱翰之。後者摸了摸鼻子,給了明鸾一個哀怨的眼神,方才笑道:“事情還沒辦好呢,我也不敢打包票,但也有九成的把握。”又爲章寂細細分析。
原來,章敬前後在遼東已經駐守超過六年了,早該調任别處,以免尾大不掉。但建文登基後,朝中沒有可用的大将,而燕王又不希望給機會朝廷把持遼東兵權,南北夾擊北平,因此才會暗中使力,讓章敬繼續留任遼東。但如今建文下了台,新君登位,蒙古也沒有了南侵之力,也該是章敬回京的時候了。一來,是爲了避嫌,免得叫人說他閑話,稱他是遼東的土皇帝;二來,也是爲了給新君添點份量,鎮壓住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人。隻是考慮到他在遼東經營多年,若是猛然将他調走,就怕接任的人壓不住場子,容易使遼東生變,因此,燕王那邊建議,讓章敬的親弟弟章啓接任這遼東總兵之職,若是此議獲得通過,那章啓就有可能要回京一趟。
章寂聽了,恍然大悟,隻覺得這理由再正當不過了。一般武将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做個土皇帝什麽的,隻能算是尋常,但章敬不同,他是京中勳貴世家子弟,根基都在京城,沒必要在地方上經營太過,免得惹上位者忌憚。雖說皇帝是他内姪,但古往今來,做到一國之君的,都仁厚不到哪裏去,還是要小心些好。況且他這一退,正好給章啓讓出位子來,章家出了兩員總兵,再加上章放也在西南爲将,章家的底氣就更足了,比全家隻有一人能支撐門戶強。
章寂的想法是好的,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朱翰之還隐瞞了一些話沒有說出來。燕王是早已決心要謀取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的,章敬雖有些小心思,卻實打實是他的人,留在京中遠比派到遼東有用處。章啓不過是個過渡人選,日後自有更可靠的人接管遼東大軍,而章敬回京幫新君鎮場子,也可以爲燕王日後的計劃掃除障礙。
章寂對此一無所知,見朱翰之必恭必敬地給亡者上香,心裏還在感慨,開始覺得若這孩子能成爲自己的孫女婿,倒也不錯。從前他擔心這孩子的身世是個麻煩,又不希望讓子孫們再度頂着外戚的名号過活,因此對這門親事不怎麽看好,但現在朱翰之自己改了身份,名義上隻是個尋常宗室子弟,連封爵都是民爵,那孫女兒嫁他,也沒什麽不好的。章寂開始考慮孫女兒在這三年孝期裏,該接受些什麽訓練,好洗脫身上那股鄉土氣,成爲一個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淑女了。
明鸾對自家祖父心裏的計劃一無所知,她仍舊把心思用在勸服母親改主意再嫁,以及照看林氏母子這兩件事上。章敬似乎是被老父的威脅吓住了,果真沒再派人過來騷擾林氏,雖然态度仍舊冷淡,但至少不再使暗手了。
在明鸾與玉翟的勸說下,陳氏向臨國公石家人打聽了太醫院的情形,請了一位多年前就已經打過交道的老太醫上門爲林氏診治,确認了她病情雖重,卻不是完全無望,又開了方子,開始細細調養。林氏的病情雖然好得慢,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起色。她見狀也開始有了信心,待三房母女倆以及二房諸人更加親近了。
如此時間一長,章寂與二房、三房和四房的媳婦孫兒孫女們相處得更加融洽,倒襯得章敬不合群了,老人心中郁悶,卻也知道這是長子不作爲造成的,除了時不時在其他人面前爲長子說幾句好話,也常常勸說長子回來與家人一道吃晚飯,至少,要跟侄兒們多相處相處。
章敬卻沒這個心情,他最近正暗自惱怒。兵部下達了命令,急召章啓回京,不但打亂了他想讓小弟爲自己穩住遼東的計劃,更使得章啓與開國公常升之妻胡氏娘家侄女兒的婚約平添了幾分變數。
然而,章啓還未入京,燕王妃卻帶着章家家眷先一步抵達了京城。在章家家眷離京還有三天路程的時候,袁氏已經打發家人進京報信了。沈氏聽說兒女要回來了,心中大喜,不顧身邊人的勸阻,便離開了正房,闖到前院去問準信,聽說陳氏去了東園,又拐路去了那裏,才進門,就正好聽見陳氏在向章寂報告:“侯爺的二房袁氏打發人回來,将準備好的藥材先一步送到府中,說都是給老太爺備下的,讓老太爺早一日用上,也能早一日康複。文龍與元鳳都有書信來給您請安,老太爺可要親自過目?”
沈氏不敢置信地呆立在門前。
二房?什麽二房?二房怎會有人在她的兒女身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