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見狀倒也不好再繼續伸手了,不過她沒想到年僅七歲的小侄女會有這麽深的心思,隻當是湊巧,便笑道:“自然是會的,你大姐姐小時候,我也替她梳過——難道你母親沒替你梳過?”
明鸾哪裏清楚?眼見丹鳳捧着個梳妝匣子進來,便趁機轉移話題,睜大了眼睛故意挑刺:“這是誰的梳頭家什?我不用丫頭的東西。”
丹鳳臉色有些難看:“大姑娘在這屋裏梳頭,也是借用我們姐妹的東西。”
沈氏忙道:“三丫頭,可不許無禮!丹鳳姑娘是夫人跟前侍候的人,非一般奴婢可比,你怎能怠慢了她?”
明鸾是看過不少宅鬥文種田文的,自然知道這個規矩,隻是想借題發揮罷了,聞言也就順勢借坡下驢了:“是我說錯了,丹鳳姑娘别生氣。”
丹鳳就算要生氣,也不敢當着沈氏的面拿喬,隻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不敢當”,便丢下梳妝匣子,借口要回夫人跟前侍候,就要走人。
明鸾卻不想跟沈氏獨處,忙下床拉住她的手笑道:“丹鳳姑娘是真的惱了我了,不然又怎的丢下東西就走?”
沈氏笑道:“你這丫頭,别攔着丹鳳姑娘做正經事。”
明鸾道:“母親和大姐姐都教過我的,我怎會不知輕重?隻是大伯娘今天一定很忙,我怎麽能占用您的時間?丹鳳姑娘雖有差事在身,但這一時半會兒的倒也不急,幫我梳個頭也不要緊吧?”她笑着晃丹鳳的手:“要是姑娘不答應,就是仍在生我的氣,我到祖母跟前向你賠禮好不好?”
丹鳳的臉色更黑了,卻也知道自己再得臉也是個丫頭,明鸾卻是南鄉侯夫人的嫡親孫女,今日是夫人大壽,爲了一件小事鬧到夫人面前,就算自己有理,也讨不了好,便勉強答應下來。
就在她們說話的時候,沈氏已經悄悄伸手去試了試羅漢床,發現上面已經恢複了涼意,隻是明鸾坐過的地方略有餘溫,想想時間過了這麽久,也試不出什麽來了,又想到明鸾不過是個孩子,哪裏有這麽深的心思來故意騙自己?便隻當自己多心。因惦記着外頭的大事,她也不想多留,随口叮囑了明鸾兩句便出去了。
她一走,明鸾也不耐煩再應付丹鳳,便笑說:“姑娘今天是不是很忙?若是我耽誤了你的差事,就是我的錯了,你還是回祖母跟前去吧,随便找個小丫頭來給我梳頭就好。”
丹鳳根本就不想給她梳頭,也樂得輕松,便叫了個小丫頭來接手,急急離開了。
明鸾坐在羅漢床邊上,由得那小丫頭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梳着頭發,回想起方才的經曆,暗暗松了口氣。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但這隻是小事,最要緊的是這個家能不能在這場政變中保存下來!如果能平安度過,就算讓沈氏知道自己偷聽到那個秘密,也沒什麽大礙。可章家真的能順利過關嗎?
明鸾懷着心事,郁郁地回到東暖閣裏。這裏已經圍了一大堆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個個都滿臉堆笑地奉承着南鄉侯夫人,明鸾不由得傻了眼——這都是誰和誰啊?要是認錯了人可就鬧大笑話了!
南鄉侯夫人的目光轉了過來,其他人也都住了口,跟着看過來,其中有幾個小孩子紛紛從座位上起身站立,但元鳳、玉翟和另兩個大些的男孩子沒動。
明鸾忽然記起以前看舊版《紅樓夢》電視劇時記得的一個場景,寶玉去見賈政與王夫人,屋裏三春與賈環俱在,見他進來,除了迎春沒動,其他三人都站起了身。這是因爲長幼有序,迎春是寶玉姐姐,因此不用起身,其他三人是寶玉弟弟妹妹,就要向他行禮,但因爲是當着長輩的面,隻是站起來就行了。當時寶玉向父母見禮之後,可曾向迎春行禮打招呼?好象沒有吧?
明鸾心中嘭嘭直跳,決定要賭一把,便隻朝南鄉侯夫人行禮:“孫女兒失禮了,請祖母不要見怪。”南鄉侯夫人微笑道:“快起來吧,你大姐姐都跟我說了,你到底是大病初愈,精神差些也不希奇。也見過你二伯父和你父親吧。”
咦?原來本尊的親爹也來了呀?是哪一個?
明鸾起身轉向那兩個穿着富貴的男人,其中一個面帶微笑,另一個卻是闆着臉,冷哼道:“不象話,全家人都來給你祖母賀壽,獨你一個睡大覺去了,我平日就是這樣教你的?!”
不用說,這個一定就是親爹了。
明鸾對于親生女兒病了十天都沒來探望過一次的所謂父親沒多少尊敬之意,隻是還要在人前裝模作樣,便扮作委屈的模樣低頭絞帕子,也不用跟二伯父見禮了。
章三爺卻仿佛還覺得不足,繼續罵她:“怎麽?難道我委屈你了?你裝出這副樣子是要哄誰?!”
明鸾好想翻白眼,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親爹至于嗎?小題大作!今天可是他老媽生日,他也不懂說些喜慶話讨人歡喜,當着全家人的面就擺起威風來了。他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自家都快大禍臨頭了,他還盯着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放!
果然宅鬥文裏嫡出的女主一旦遇上嚣張的小妾,就一定會有個渣爹在等着。明鸾看小說,最讨厭的就是這種偏心又愚蠢沒眼力見的角色!
章三爺見她不吭聲,又要開口罵,旁邊章二爺便說話了:“好了,三弟,鸾丫頭年紀還小呢,你慢慢教就是了。今日是母親大喜之日,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
章三爺聞言立即紅了臉,讪讪地道:“母親别生氣,兒子也是一時氣急……”
南鄉侯夫人淡淡地說:“當爹的教訓兒女,本是天經地義的,什麽事都要靠後,我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章三爺臉更紅了,尴尴尬尬地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鸾繼續低頭裝小可憐。她還不認得人呢,能裝多久就裝多久。
二奶奶卻仿佛還嫌火不夠旺似的,笑吟吟地插嘴:“三丫頭病剛好,身體弱些也是有的。不過幾個孩子都還年紀小,一大早起來到現在都沒見有什麽不适,三丫頭怎麽就這樣弱?該不會是身子還沒好全吧?若是如此,還是回房去靜養的好,萬一過了病氣給别人,可就不好了。”
明鸾心中大罵,自己又跟這二伯娘沒仇,隻不過是有可能頂掉她女兒的親事罷了,可自己明明已經拒絕了,她又對這門親事不是太熱衷,怎麽就死盯着自己不放了?
不過章三爺顯然沒想那麽多,隻是慌忙辯解:“三丫頭是真的已經好了,大夫說沒事的,不過是她偷懶罷了,哪裏是真有不适?”
這時陳氏進來了,章三爺一見她就仿佛找到了出氣筒:“一大早的,你不在母親跟前侍候,又跑哪裏去了?!連孩子都不管!”
陳氏低下頭,南鄉侯夫人瞪了三兒子一眼:“是我差她到前頭去幫忙的,今兒請客,因是三天前才臨時改了章程,許多東西都要重新置辦,可憐大媳婦忙前忙後不得閑,我就讓你媳婦去跟她搭把手。她方才還來跟我回話呢,隻是前頭又有事才出去了。倒是你,一大早也不見人影,這會子一來就在我跟前沖人發火,真是好大的威風!”
章三爺更窘迫了,一張臉紅成了關公樣。陳氏見狀忙替他解圍:“母親,方才門房上來報說,石家差了人來送信,說是臨國公出門前摔了一跤,拐了腳,姑太太要留在這裏照顧他,今天怕是不能來了,改日再來賠罪。”
南鄉侯夫人吓了一跳:“傷勢可要緊?怎麽這般不小心呢?”章二爺與二奶奶也都露出關注的神色,後者甚至問:“姑太太不來了,那世子與世子夫人呢?兩位哥兒呢?都不來了麽?”
陳氏道:“石家的信使隻說主人不能來了,别的倒沒多說。”
南鄉侯夫人與沈氏聽出了異狀,後者問:“石家隻是來人送了個口信?就沒封書信麽?”
陳氏搖搖頭:“隻是來了個聽差送口信。”
南鄉侯夫人不吭聲,站在一旁的一個年輕婦人小聲嘀咕了句:“方才已經有兩家人說有事不能來了,怎麽現在連石家也……”見衆人目光都射到自己身上,臉一紅,便閉了嘴。
沈氏回頭吩咐一個丫頭:“叫前院打發個人去臨國公府,就說我們侯爺和夫人問他們國公爺好,問國公爺傷勢可要緊,若需要什麽藥,盡管開口。”那丫頭應聲去了。
沈氏又對南鄉侯夫人道:“臨國公受了傷,姑太太不能來,小輩們怕是也要在跟前服侍的,倒也不好勉強他們過來吃酒。媳婦兒想,兩家本是至親,何必生了嫌隙?等侯爺從朝上回來,想必也是這個意思。”
後者的臉色略緩和了些:“這是正理,既如此,就這麽辦吧,你們妯娌倆且回前頭料理去,一會兒還有别家賓客要來呢,别失禮。”沈氏應了,笑着拉了陳氏一道親親熱熱地出了門。
南鄉侯夫人不高興,有的是人上前奉承,倒沒人再注意小可憐章明鸾了。元鳳悄悄兒拉了她一把,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捧了茶來,又塞了她一個桔子,笑道:“别傷心,三叔一貫是個嚴父,他教訓你,也是爲了你好。”
明鸾才不傷心呢,隻是覺得厭煩,便沖她笑笑:“我知道的,多謝大姐姐。”旁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冷哼,卻是二姑娘玉翟,明鸾不理她,她咬咬唇,便對着旁邊才五六歲大的一個小女孩罵道:“誰給你收拾的衣裳頭發?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兒來的叫花子呢,瞧你這副縮頭縮腦的模樣,真真丢我們章家的臉!”
那小女孩都快要哭起來了,卻又害怕,不敢反駁,越發顯得縮頭縮腦。
元鳳攔着玉翟道:“你這又是何必?她本是個可憐人,你還要欺負她。”
玉翟冷笑道:“我教訓我親妹子,不敢勞煩大姑娘指教!”
元鳳微微皺了眉,丢開手不理了。
明鸾猜想這小女孩大概就是庶出的四姑娘,應該是二房的孩子,可笑這個家裏嫡嫡庶庶、各房各戶的明争暗鬥不休,卻不知道外頭已經是狂風暴雨。章玉翟剛才還在耍心計想要謀石家的親事,可現在石家明顯有劃清界線的征兆,别說結親了,先擔心會不會結仇吧!
明鸾百無聊賴地呆坐,除了偶爾跟元鳳搭兩句話,也不參與别人的說笑,更不到南鄉侯夫人跟前湊趣。元鳳起初還擔心她是不是還沒歇過來,但因爲别的弟妹們紛紛來找大姐姐說話,也就顧不上她了。不一會兒,先前小聲嘀咕的那個年輕婦人湊了過來,笑道:“好熱鬧,都在說什麽呢?”
元鳳拉着弟妹們起身向她見禮:“四嬸。”明鸾也跟着行禮了,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這位四嬸一眼,見她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生得纖細袅娜,容貌俏麗,隻是臉色有些過于蒼白了,卻隻塗了極薄的一層粉,唇上也沒多少胭脂,顯得氣色不大好,但她一臉笑意盈盈的,全身都帶着喜氣,倒也不會讓人覺得晦暗。
元鳳有些擔心地問她:“四嬸可是身上不好?這兩日瞧您氣色比平日差些。”
四奶奶紅了臉,抿嘴笑道:“沒事,大姑娘,你别多嘴,省得夫人擔心。”
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少年笑着說:“四嬸怕是惦記着四叔呢,放心,四叔很快就下差回來了,到時候四嬸的氣色馬上就會變好的!”
四奶奶啐了他一口:“龍哥兒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居然戲弄到四嬸身上了,一會兒你四叔回來了,我叫他捶你!”
旁邊另一個少年打趣道:“四嬸您盡管叫去,大哥這兩日身上癢癢,正想找人捶呢!”
“好你個章文骥,連哥哥都編排上了!”先前那少年舉拳捶了他一下,兄弟倆嘻嘻哈哈鬧作一團。
正笑鬧間,忽然有個管家打扮的老人哭着闖進來道:“夫人,不好了!侯爺和四爺都叫大理寺扣下了!”
屋中頓時一靜,足足過了十秒多鍾,章二爺才開口問:“怎麽回事?!”
“皇宮大火,禦林軍在宮裏搜到四爺,說他擅闖乾清宮意圖不軌,當場拿住了,大理寺說侯爺縱子行兇,必有所謀,便把侯爺也捉去了!”
南鄉侯夫人頓時暈了過去,四奶奶更是搖搖欲墜,屋子裏的人都亂成一團。明鸾心知是東宮事發,轉頭向外看去,隻見沈氏正臉色蒼白地倚着博古罩,神色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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