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甯侯府七小姐姚思慕,我的父親是永甯侯姚子瑜。
自小我最得父親的寵愛,卻成了衆矢之的。
嫡母厭煩我,衆姊妹嫉妒我。倘若沒有祖母的庇護,父親的寵溺,恐怕我回不到十五歲及笄。
我的生母原是忠勤伯府上的婢女,父親在還是世子時某次于忠勤伯府與娘親一見鍾情,便就向忠勤伯要了娘親,做了通房,後來,娘生下三哥後,由母親做主擡了姨娘。
自我娘嫁進來之後,父親便再沒多看過别的女人一眼。他是極寵的娘的。待到後來做了侯爺,特意向祖母要了七姑姑出閣前住的沉魚閣賜給娘住。也讓娘自己親自待兩個哥哥和我。
我娘雖然是婢女出身,但卻知書達理,溫順賢良。雖然極得父親的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晨昏定省,無一延誤,伺候主母也盡心盡責。雖讀書不多,可卻依然盡心教育我與兩個哥哥。
我的嫡母是個驕縱的女人,聽說在沒有我娘的時候,父親便對她不冷不熱。待到父親娶了娘親,對她便就隻剩下對嫡妻的敬重。她是權貴之女,生來就有傲骨。心底裏瞧不起娘,卻又嫉妒她的了父親的寵愛。是以時常給母親下絆子。
每次看見娘受屈,我便忍不住想要去向父親告狀。每每此時,娘都會拉住我,“慕兒,娘本是婢女出身。如今嫁給你父親錦衣玉食,又得兒女傍身,原就是得了不該得的福分。你母親無非驕縱些,卻心地不壞。她就是懲罰娘,娘也沒吃什麽大虧。無非就是勞累一些。人得知足,娘承着你爹的厚愛,吃這些苦又算的了什麽?隻要你的兩個哥哥讀書上進。日後能成股肱之臣,你能嫁個好人家,也不枉費你父親疼咱們一場,不枉費娘爲你們吃苦。”
每次聽見娘這麽說,我便心裏暗自歎氣。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永遠軟綿綿的。也或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父親才特别喜歡娘。
在我十五歲之前,我一直是這麽認爲的。我娘是整個永甯侯府上最漂亮,最溫柔的女人,所以我父親理所應當喜歡她。
十五歲及笄禮的時候。我看見了一直沒見過面的七姑母。
早就聽府上的老人說我的七姑姑是大齊第一美人。未出閣時,京中不知多少貴胄子弟爲争搶她而鬥的頭破血流。更有甚者,傾家蕩産。隻我這位七姑姑卻是個淡漠性子。似乎從未對誰動過心。最後穩穩當當的嫁給了當時的肅親王世子,也就是現在的肅親王,我的七姑父。
對于她的美貌傳言,我并不大信。自古美女多半因出身顯貴而被鼓吹。我娘生的那般好看,這世上恐怕沒有女人能及的過她。可當我真的看見她的時候。才明白什麽是驚爲天人。
那日她穿了一件并蒂蓮秋瑰色西洋織絨三鑲三牙百福流雲裙,被一衆仆婦簇擁而來。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身上華貴的服飾卻蓋不住她的姿容絕麗。隻瞧上一眼,便覺得除了他這世界便隻剩下灰白。竟有人可以美的那般難描難畫。
她以年過三旬,可那雙桃花眼一向你看過來,便叫人忍不住想到顧盼生輝這個詞。
但是學這個詞的時候。我常想,這是要多美的人才配得上這詞。那日見了七姑母,我方才知原來許多對于稱贊美人的詞在真的遇到美人時都會蒼白無力。
“這是我那七侄女。慕姐兒嗎?”七姑母拉着我的手,上下細細打量。滿眼的笑意,讓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這府上再沒别人了,人都道是個小姚傾兒。”一旁嫡母扯了帕子捂唇而笑,語氣裏多少帶了些酸味兒。
七姑母仿若不聞一般。笑着拉我在她身邊坐下。“你别說,倒真與我小時候長的有幾分像呢。”
“可不。七妹沒瞧見她娘。若你是國手大師手下的名畫兒,那陶姨娘就是秀才筆下描摹的赝品。有幾分神似,卻算不得精緻。”一旁六姑母抿着茶,拿眼偷瞄母親。
聽說當年七姑母在閨中時,曾有傳聞說她與我父親暧昧不明,一度令永甯侯府蒙塵。
今日看各位長輩的樣子,似乎也并不是空穴來風。且今日與七姑母一見,娘卻是與她有四分相像。難道父親寵娘,隻是因爲她長的像七姑母嗎?
覺得拉着我的手一緊,我緊張的去看七姑母,卻見她神色無恙,唇角微揚,笑得十分妩媚。“侄女像姑,當真不假。荷姐兒像六姐,慕姐兒自然得生的像我。若都像了六姐,我豈不吃醋。”
六姑母還想說什麽,上座的祖母清了清嗓子,招手叫我去她身邊坐下。目光柔和看向七姑母,“傾姐兒,這些年在西北着實吃了不少苦頭。娘瞧着你黑了些。你兄弟在王爺的軍營裏曆練,不少給你們添麻煩,他是個混賬性子,你兩個多擔待。”
“娘怎麽跟我見外?旭哥兒是我親弟弟,哪兒什麽擔待不擔待的。如今呀,他在軍營裏有陶将軍管着,規矩了不少。”七姑母未語先笑,雖然美的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如此親近可人。
别說是男人,便就是我也會對他傾心。父親日日與她生活在一起,又是情窦初開的年紀,喜歡上她似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況且我曾聽聞,我這位七姑母其實并非祖父、祖母親生。
這一日見過姑母之後,我便忍不住胡思亂想。三哥對于父親與七姑母當年的事情也頗爲好奇。
晚膳過後,原本各自回房。他卻神神秘秘來到我的屋子,拉着我要我跟他出去。
累了一天,我極不情願。嘟囔,“現下什麽時辰了,你若想胡鬧,隻管照小九兒陪你。”
三哥神秘兮兮的看看四周,咬住我耳朵,“我剛才瞧見父親與七姑母扔下母親和七姑母往後院去了。”
“啊?”我頓時來了精神,哪裏還等三哥拉我,急匆匆的便往後花園跑。
才到了假山處,便聽得湖邊兩人說話。
“傾兒,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坐在這兒假山上,你常問我什麽嗎?”父親的聲音本就低沉溫柔,此刻卻似乎帶了濃濃愛意,竟是那般好聽。
七姑母偏了偏頭,聲音嬌俏,“我當然記得,我常問三哥爲什麽美好的東西都觸碰不到,就像天上的星星,那般明亮閃爍,可我們永遠也摘不到。”
父親點頭,“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常有些傻念想。以爲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十六歲之前,我都一直想着,要給你摘天上的星星。”
七姑母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那後來,三哥怎不給我摘了?打十六歲以後三哥不知多厭煩我。那時候我常被人誣陷,衆人皆不信我,我以爲三哥總得信我不是那輕浮之人,可誰知三哥比誰都厭煩我,日日訓斥我不說,還要躲我遠遠的。那時候我不知心裏頭多不痛快。”
父親看向遠方,并沒有想要笑的意思。“後來我長大了,懂得了人不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而我對你嚴厲,是因爲我發現自己的傻念頭,把一切都怪在了你身上。”
七姑母沉默片刻,轉頭看向父親。“三哥,好好珍惜眼前人。人都是有今生沒來世的。今生夫妻,來生也許陌路。那些辜負你的,和你辜負的,總會在輪回之中讨回來。所謂情債,便就是如此。”
父親還想再說什麽,遠處月光之下卻出現一個挺拔身影。月光剪影下,那人一身華袍仿佛鑲了銀邊,長發在腦後随風飄起,竟有些趙子雲、呂奉先風骨。
“那是七姑父,比咱們父親生的還要英俊。”三哥在耳邊呱噪。
我心頭熱熱的,那是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嫁一個像他那樣的男子。
七姑母與父親道了别,便就轉身跑到了七姑父身邊,兩人牽了手又同與父親行禮告了别。
月下湖邊,隻留父親一個人的身影。
那時候我第一次明白,我與母親所得寵愛全因爲七姑母。而父親每每神傷,也是因爲七姑母。
後來,我嫁入肅親王府後。每每回到娘家,我都會好似不經意的把七姑母的事情講給父親聽。
每到那個時候,他都會很高興。
我從來沒告訴過娘,父親爲什麽會那般喜歡她。也從不去計較,表哥成親後對我的相敬如賓。
我知道,一個男人倘若不能娶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對别人能夠做到相互敬重便已經是做了十二分的努力。我從不去深究他大把大把的往屋子裏娶長相相似的女人,不管他如何寵愛她們,她們也都與我一樣不能真正得到她的心,況且百年之後與他同穴而眠的人是我。
七姑母說的對,父親就是有今生沒來世。我占據了他的整個一生還有什麽不滿足。
這世間沒有幾對夫妻能如七姑母與姑父那般,能夠白頭到老,能夠思慕終生。也許,他們兩人也經曆了前生不得相守的磨難,才能夠有今生的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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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