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傾分明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狡黠的光芒,這厮是在裝瘋賣傻,還是在故意挑逗她?
她惱羞的不成樣子,緊咬這雙唇不知怎麽開口。
賀伯卿卻糾纏不清,追問,“伯卿愚鈍,還請郡主賜教。”
“那自然是定情之物啊,我的世子爺!”姚傾一咬牙,臉頰漲了個通紅。
賀伯卿心中狂喜,臉上卻是一副惶恐錯愕的樣子看着姚傾。
姚傾被他氣的夠嗆,轉身就往内室裏走。
賀伯卿摸摸頭,笑的十分得意。沖着裏面喊道,“那傾兒以後就直呼我卿郎就行啦!哈哈哈哈~”
卿郎?情郎?啊噗~~
自己竟是被他調戲了嗎?姚傾将頭埋進枕頭裏,羞的滿面漲紅。
這一切,她都是爲了哥哥,可扪心自問是全部爲了哥哥嗎?
不知道,不知道,姚傾心煩意亂的埋頭不肯起來。任外面那人笑的得意,吹着不成調的口哨離開。
姚子珏離世,最傷心的當屬老太太。如此打擊之下,老人家足足兩個月沒有起床。
而回到府上一直要耐着躁動不安性子度日的殷姨娘也終于找到了彰顯自己本事的機會。
她整日在榻前伺候,竟然是比顧氏那個正經媳婦還要孝順。
老太太越發憐惜她的伶俐、乖巧。看着她因操勞而生出的黑眼圈,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我這些日子盡是大好了,你沒日沒夜的榻前伺候着着實也累了。回去歇了吧。”老太太靠在床上,紫黑色緞面繡着五福添壽圖樣,燭光下金絲暗紋閃爍。竟是富貴,沒有凄涼。
小殷氏低眉順眼,還是那副谄媚嘴臉。“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是妾身的福分。”一雙手柔弱無骨的撫上老太太的肩頭。力道輕重事宜的按摩。老太太原本蹙着的眉頭,因舒服而漸漸舒展開來。
老太太心裏寬慰,又被她伺候的妥帖舒服。一掃幾日來的陰霾,也不勸她回去。反倒是揮了揮手,叫下人們都下去歇了。
屋内隻剩下小殷氏,她一雙眼睛不安分的轉着。大抵是在打什麽鬼主意。
屋裏沒了别人,她說什麽都方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終于開口道,“侯爺出征,半月來不曾回封家書。總不知前邊戰事如何。”
兒行千裏母擔憂。更何況兒子是出征。老太太一顆心也懸的高高的,聽了小殷氏怅然擔憂的話,也是一臉愁苦。“侯夫人整日裏頭忙着什麽?卻也沒說過收沒收到到家書嗎?”
“旭哥兒還小。太太自然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如今正逢戰事,日日都有流民湧入京中。像咱們這些鍾鳴鼎食之家,少不得要施粥救濟一下。太太也不是三頭六臂,一個人哪兒就忙的開?便是老太太病中,太太日日也不過是來瞧瞧。不能在榻前盡孝。”小殷氏臉上挂着笑,仿佛誠心誠意的爲顧氏說話。
可聽在老太太耳朵裏面,全是她的善解人意,顧氏的大意疏忽。
鼻子了頭冷哼一聲,老太太不屑道,“當初我主持中饋時。每日裏頭卯正三刻就得起身,哪一日不是忙的腳不沾地。可老侯爺出征時候,每每寄了家書我哪一次不是第一時間就拿去給你們祖母。又哪一日不跟在你祖母跟前端茶倒水。”
“老太太出身侯府。自然行事謹慎恪守本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是小殷氏在侯府摸爬滾打多年的經驗。
老太太瞧着她那張奉承的嘴臉,覺得心情無比愉悅。“這府裏上下,隻你是個最懂事貼心的。”
她卻忘了,自己先前因爲小殷氏不懂進退而十分頭疼過。
小殷氏萬分得意。倘若人類有尾巴的話,此刻也許老太太會瞧見小殷氏身後的尾巴不停得意的搖啊搖。
“哎。”雖是得意,小殷氏還要故做出怅然的歎了一口氣。“妾身在這府上多年,卻不曾給侯爺添個哥兒,委實是覺得過意不去。”
“你雖不曾生過兒子,可自小珏哥兒、瑜哥兒、蘿姐兒兄妹三個都是你悉心照顧的。你的功勞,咱們心裏頭都有數。”老太太安慰她,忽而想到顧氏添了個大胖小子,也有點怅然。“這顧氏也是個出息的,這把年紀竟也能添個哥兒,倒也不容易。”想想又拍了拍小殷氏的手,“你年紀尚且比她輕,等侯爺回來我勸他多去你屋子裏幾次,再叫太醫開幾幅開懷的藥,總會有機會的。”
老太太在鼓勵小殷氏再接再厲,追上顧氏。
卻沒明白,小殷氏怅然的真正原因。
如今姚子珏過世,永甯侯世子之位空懸。雖然上有姚子瑜壓着,可倘若小殷氏生個出挑的兒子,尚且能夠拼上一拼。自己的兒子做了世子,扶正還遠嗎?
可是如今别說自己沒有兒子,且姚子瑜會穩坐世子之位,就算姚子瑜不行,顧氏還生了個兒子。她就是白日做夢,也沒有扶正的機會了。
走兒子路線不成,就隻能自己拼出一條血路。
搞垮顧氏,才是終極目标。
而永甯侯府這尊糊塗老佛,如今對顧氏已經厭煩透頂。小殷氏低垂着頭,嘴角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永甯侯出征數月,卻沒有一封家信傳回。顧氏少不得焦急不安,姚傾一顆心也懸着放不下來。
雖然她不知道永甯侯府和她本身出身的家族到底是什麽關系。可從永甯侯那日一句報應裏,倒可以參透,應該是仇家。
而她孿生哥哥很可能知道過去所有的糾葛與過往,所以才投靠了蒙古,想要借鐵騎之手蕩平永甯侯府。
永甯侯此次出征雖被聖上刻意調去抵禦突厥,但是并不能阻止孿生哥哥找到永甯侯,趁機報仇。
他知道自己在永甯侯府嗎?她知道自己受了永甯侯府的養育之恩嗎?
弑父之仇和養育之恩或許可以找到一個釋然的平衡點。
冤冤相報何時了?
風起垂落枝頭枯葉,滿園花枝枯萎。北風夾雜着雪花帶來了冬天。
姚傾裹着披風站在樹下,望着院内飄落的雪花。怔怔的發呆。
流蘇遞上了一直白銅錾花手爐,塞進了姚傾的手裏。“小姐,這踏雪尋梅的日子還不到,您緊着屋裏坐吧。要是染了風寒,太太要責罰的。”
“太太責罰不要緊,要緊的是莫要讓太太再操心了。”流螢上前攙扶住姚傾的手臂。“自打出征侯爺便是音信全無,進來上報的戰況全被聖上扣下不準外宣。人人都在猜,是吃了敗仗。太太如今已經是憂心萬分。恰逢天災,又不時有流民湧入,咱們府上總要放糧施粥。三奶奶有了身孕,一切都要太太忙着。小少爺又離不開娘親,總得跟在太太身邊。這一切就夠叫太太操心的了。小姐可莫要再讓太太爲你擔心了。”
流螢的話句句刺心,姚傾垂頭萬分愧疚。
顧氏近日來忙碌不堪,她每每想要插手時卻總是被攔下不準。說是姚傾抛頭露面,恐是要徒生枝節。
想要替顧氏照看旭哥兒,可三個月大的小東西卻頑皮的很,連經驗老道的乳母都頭疼不已,誰又敢真的交由姚傾手裏頭。
最後姚傾能走的就是跟懷了孕的三奶奶安氏坐一坐,聊一聊天。幫她一起完成永甯侯府每年一次的配對活動。
永甯侯府每年都會爲年滿十六歲的婢女謀求出路,或是給老爺、少爺收房,送給瞧上她們的别府男人,或是配給适齡小厮繼續在府上做事,或是放出去自行嫁人。
三奶奶安氏新接手,對府上的錯綜複雜的人脈網并不十分熟悉。
倒是姚傾對此頗爲了解,于是便獨攬此項重任。既安排的得體又迅速,得到了除老太太之外一衆長輩的好評。
辭去舊人自然要補充新的血液。顧氏今次忙亂,自然也将這項工作交到了姚傾的手上。一來是真的忙脫不開身,二來是想要考驗姚傾的能力。
姚傾深知自己在府上已經時日不多,再嫁爲人婦之前必須演練一番。于是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大戶人家選下人,一是從莊子上提拔家生子,二是從可信度頗高的牙婆手中買進。
選拔的前三天人選皆是來自家生子,而最後兩天則是從牙婆手中買進。
姚傾端了茶碗坐在廳堂内,前面垂了一座水花鳥獸的屏風。影影綽綽的能瞧見外面一溜兩排占滿了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們。而牙婆站在中間,扣了兩記響頭,“賤民叩見沉魚郡主,郡主萬福金安。”
姚傾啞了一口茶,“王牙婆快快請起。”
那聲音悅耳清脆中帶着和氣。叫人聽了便如沐春風。
早有耳聞這沉魚公主有傾國之貌,又受封郡主一時風光無量。卻不曾想是這麽個沒架子沒脾氣的人。王牙婆摸了一把額頭汗珠,從地上爬起來,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姚傾因礙着郡主的身份,不能叫平民窺見了樣貌。是以前頭隔了一座屏風。可也正因爲這樣,讓她也瞧不清下面的人。影影綽綽的隻覺得左面一排丫頭個頭嬌小,身條上看像是能放在院子裏調教近前伺候主子的。而右邊一排則身高體壯,大概可以發展成爲粗使丫頭,燒火做飯。
姚傾正看着,卻見右邊一排裏有一個格外突兀的身影。那姑娘身材比其餘姑娘高壯一些,站在人群中似乎有些不安。一直不停的擺動身子,一雙眼睛死盯着腳尖不肯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