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愛看熱鬧,可又有誰願意提着腦袋看熱鬧。
“身上欽賜之物,極爲珍貴,哪是咱們随意瞧得的。榮國公夫人,還是罷了吧。”人群中有微弱聲音傳出,聽得出來聲音中帶着那麽幾分忐忑。
榮國公夫人什麽樣的脾氣秉性,參見她當年以死對待聖上給的屈辱便已經得知。
有些執拗,也許還有些太過自尊。
自尊、剛強是好的,可世上萬事過猶不及。
榮國公夫人,興許有些偏激。
出聲阻攔那人,倘若不是跟她交情匪淺,怕也不願意出聲勸慰。
榮國公夫人臉色蒼白,看着姚傾的那雙眼睛仿佛盯着鬼魅,有些恐懼更多的是恨意。
被她目光一看,姚傾不禁脊背發涼。
到底是什麽樣的淵源,叫她在第一次見面就如此厭惡憎恨自己。
總不會是因爲自己花容玉貌。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塊玉牌。
一旁抱着孩子的顧氏沉默許久,終于決定在沉默中爆發。将适時哭鬧的兒子遞給了一旁垂手侍立的乳母。
“聖賜之物雖然神聖,但卻也不是不能傳看。聖上寬宥,縱然是這傳閱過過程中有何閃失,也會從輕發落的。”顧氏話音才落下,流螢便捧着一個朱漆描金的盒子走了進來。
姚傾招了招手,親自接過了那盒子。“縱然是有何閃失,都由傾兒一力承擔。衆位夫人、小姐切莫擔心。隻管看個盡興便是。”
有人按住姚傾要掀開盒子的手,“待把你弟弟抱走再掀開不遲,他人小福薄可經不起這聖物光芒照射。”顧氏似笑非笑。
姚傾扭頭看着哭皺了臉的旭哥兒,目光狡黠。
好厲害的罵人手段。
永甯侯嫡子都人小福薄,在座的有多少能稱得上是貴人?
衆人神色微變,有人偷眼去瞪榮國公夫人。這屈辱可都是她帶給大家的。
榮國公夫人冷笑。“是我唐突了,原想瞻仰聖物。卻竟忘了,匹配二字。”
顧氏故作愣怔,而後一副惶恐模樣,“我這有口無心,榮國公夫人可莫要怪罪。”
“小公子哭鬧的厲害,相比是咱們叨擾這許久有些吵了。”榮國公夫人起身,“咱們就先行告辭。”
說完便往外走,留着滿屋子或驚或恐的人們。
顧氏顧全禮數,下榻要往外恭送。姚傾按住她肩膀。“娘還在月中,如何下的榻的?您好生歇着,女兒替娘去送客。”
顧氏欣慰笑笑點頭。衆人皆起身告辭,姚傾一并送了出去。
被皇帝寵信的人,在感受榮光的同時,也要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暗箭。
衆人散去,姚傾輕輕舒了一口氣。回頭看見旭哥兒躺在小小搖籃床裏。竟睜開了眼睛,不哭不鬧,靜靜的看着姚傾,被口水沾的晶亮的小嘴竟是咧開笑着。
姚傾不禁驚喜,“旭哥兒睜開眼睛了,再笑呢。”
衆人圍上來。顧氏最先探頭,心花怒放。“可見的你們姐弟連心。方才若不是你弟弟哭鬧,那榮國公夫人又如何拉下臉來就此罷休。如今她一走。臉你弟弟都替你高興呐。”
“是啊。”姚傾也不禁感歎,這毫無血緣關系的姐弟竟也會有如此默契。
倘若他日這孩子長大了,會成爲她的貴人也未可知。
外院宴席甚歡,許多人不勝酒力,要借宿永甯侯府。顧氏要做月子。安置衆人的重擔便就壓在了三奶奶安氏身上。家裏有嫂子忙活,姚傾也不過就是打打下手。但是一天下來卻也覺得疲累不堪。
是夜月色極好。姚傾竟起了要月下散步的雅興。
花園裏春花早謝,卻是丹桂飄香的好時節。
夜裏微微有些涼意,卻并不刺骨。一日喧鬧下來,此時卻顯得靜谧美好。
姚傾在前面走着,流蘇提着燈籠在後面小心跟着。姚傾不說話,她便是個話唠也不敢輕易開口。
沉魚、沉魚、是誰叫沉魚。姚傾凝眉沉思,覺得自己與這沉魚有莫大的牽連。
某些意識在腦海裏稍縱即逝,可姚傾卻捕捉不到。
“郡主好雅興,竟也接着月光漫步。”身後陡然響起的聲音,叫姚傾心頭一跳。
轉頭正瞧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月光打在那人臉上,竟是那樣的俊朗。這該死的月光,讓人如此恍惚出神,而那該死的家夥竟是這樣面對着月光,讓那光華使他的容顔如此蠱惑人心。
他唇邊挂笑,溫柔疏離。仿佛與多年前無異。大概是這月光太溫柔,才叫人生出那些許豆蔻枝蔓般柔軟的情懷。
此時姚傾竟不那麽的厭煩、排斥他。而是溫溫柔柔的笑道,“别說我們是恰巧遇見。”
“你知道我從來不騙你。”賀綫負手而立,認真的看着姚傾。“如此清風朗月之夜,白天你又操勞一日,按照習慣你會踏着月光散步,然後想心事。所以,我特意再此等你。”
他不曾騙她嗎?回憶拉開長線,姚傾仔細追憶。
他似乎從沒說過一句愛她、敬她、願意守護她的話。他隻是暧昧的讓一個愛慕他的女人生出無數旖旎期盼而已。
能怨恨他嗎?不能,隻能怪自己愚蠢。
姚傾自嘲的笑笑,“你等我幹嘛?”
今日沒有疏遠的稱呼,賀綫心裏竟有些小小的竊喜。見姚傾轉身向前繼續走,他也緩步跟上。“沒什麽目的。”
“呵呵。”姚傾笑的越發諷刺,可質疑他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因爲倘若說了,便是對他還心生怨怼,而心生怨怼就說明還對他餘情未了,甚至抱有幻想。
忘記你曾經愛過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愛上另一個人,姚傾沒有愛上别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愛賀綫了。
倘若真的不愛了,爲何方才會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傾兒……”賀綫柔聲呢喃。
姚傾罕見的并不厭煩,而是輕嗯了一聲。
可賀綫卻是欲言又止,看着她輕柔妙曼的背影隻覺得胸口哽咽難受。
這樣近的距離,我愛你或者恨你,想要擁抱你或者離開你,種種想法你都不會知道。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感覺,原來竟是這樣的悲涼。
賀綫掙紮着,想要再将姚傾擁入懷中。可她已經明顯不願意再接納他了。一瞬間的失神恍惚能說明什麽呢?
都說世人有情債,賀綫今日信了。或許前世姚傾便總是這樣看着他的背影,忐忑而絕望。
“你想說什麽?”姚傾突然回頭,看見賀綫悲傷的表情,堅硬的心有一腳在慢慢坍塌。
可她不能重蹈覆轍。沒有人可以原諒一個毀掉自己的人。她還記得賀綫賜她毒酒時冷漠的模樣。
賀綫微楞,而後展顔而笑。“有些期盼總不能成真。可我卻忍不住還是想說。”
“别說了。”姚傾突然有些煩躁,快步往前走去。
賀綫卻一伸手,将她牢牢拉住。“你再信我一次,隻要我還我母後清白之後,就離開這是非之地,和你做一對平凡夫妻,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多麽遙遠而恐怖的詞。
姚傾曾經多麽期盼他會說出這樣的承諾。可今日聽來,卻覺得如此蒼白而空洞。
他動過心嗎?對她?此時也是得不到的不甘,加上占有欲不能滿足的怒意吧。
“你愛我嗎?”姚傾目光柔和看着賀綫的眼睛,仿佛在與情人說溫柔情話。
賀綫毫不猶豫點頭,目光懇切。
這是姚傾上輩子求了一生,不曾求來的肯定,沒有絲毫的猶豫。
人多麽可笑,當你熱切的希望得到某樣東西時,它卻偏偏無法屬于你。而當你終于放手時,它卻又飄到你的手掌心裏。
姚傾低下頭看着賀綫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另一隻手輕輕掰開,“愛我,就放了我。愛一個人是付出,不是占有。”
賀綫微微愣怔的瞬間,姚傾已經輕移蓮步走入夜色之中。
賀綫站在原地,覺得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幹一般。有什麽東西撞進了他的心裏,似乎是疼痛吧。
姚傾曾經就是如此絕望的愛着自己的。
姚傾轉身走開,卻突然落下了兩行清淚。她曾經多麽期盼能得到他的愛,可如今他終于肯愛她了,她卻再不願意接受。不是害怕再次傷害,而是無法面對血淋淋的過去。
誰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安然度日你?多少午夜夢回時她都會夢到賀綫賜她毒酒的那一幕。
擦掉淚水時,視線裏猛然跳入一個人。靜靜的站在月光之下,清貴俊朗。
姚傾不禁有些慌張,這樣的距離,這人豈不是聽清了賀綫和自己所有的對話。臉火燒火燎的燙,姚傾躲避開他的視線,行了一禮,“世子爺。”
“如今你是郡主,何須行此大禮。”賀伯卿伸手扶起姚傾,看她臉頰嫣紅,竟起了促狹之心。“我什麽也沒瞧見,什麽也沒看見。今日月光太美,讓人無端生出許多幻想來。私心裏我總以爲你們倆十分登對,又不認爲你是最合适他的人,所以才瞧見了方才的幻境。”
姚傾目瞪口呆,“你再說什麽?”
賀伯卿撫掌笑道,“你拒絕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