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的土牆上早就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在晨光裏,泛着柔柔的光芒。
大門口那兩棵光秃秃的樹上系上了好多紅色的布條,在冷風中徐徐伸展,宛如盛夏裏怒放的花樹,給灰色的視野裏增添了一抹令人振奮的亮色。
院子裏,已是鑼鼓聲聲,人聲鼎沸。
“娶媳婦喽!娶媳婦喽!”
一群穿着粗布棉襖的孩童蹦跳着跑到蕭家院子裏,來回打鬧嬉戲着,不時用髒兮兮的袖子擦着凍出來的鼻涕,眸子裏閃着興奮的光芒。
一襲大紅色喜服的新郎,背着手,在簡陋的屋子裏來回走動,似是有些無奈。
裁剪得體的衣衫顯得他愈加風度翩翩,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的喜悅,反而有些焦躁,身上卻沒有半點農家子弟的痕迹,多半像個行走江湖的俠客。
前幾天他出了一趟遠門,昨天剛回來,才知道他今天就要成親,也太突然了。
“成宇,你成了親,娘也算完了一樁心事。”楊氏一臉慈愛地沖他笑了笑,走到他面前,細細地替他理了理衣衫,粗糙幹裂的手指在他的衣衫上輕輕劃過,“你都二十歲了,又有婚約在身,咱不能耽誤人家姑娘!”
“可是娘,我到衙門當差才一年,實在是不想這麽快就成親。”聽着外面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和嬉鬧聲,劍眉微皺,他喜獨立,愛出外闖蕩,不喜被人束縛自由,若有個女人在他身邊左右追随,想想就覺得麻煩。
“俗話說成家立業,自然先成家後立業,你什麽也不要說了,時辰到了,快去迎娶新娘子吧!今兒,我兒大喜啊!”楊氏眼裏不知不覺地湧起一層水霧,二十年了,終于盼到這一天了。
這孩子要娶媳婦了!
蕭成宇走出院子,刺骨的寒意和鋪天蓋地的紅色朝他迎面襲來,還有院子裏川流不息前來幫忙的人們,跑來跑去的小孩子。
鑼鼓聲,嬉笑聲,說話聲,彙成一氣,在他眼前一一鋪展開來。
成親!他實在是沒做好準備啊!
“娘,我都打聽過了,龍潭村的那個蕭成宇上有兩個哥哥,還是同父異母的,下有兩個妹妹,還未出閣,這一大家子人,家裏能寬裕嗎?更重要的是蕭成宇根本就不是個能養家的,雖說在衙門裏當差,但隻是挂着個閑職而已,成天在外面亂晃,俸祿肯定也不多,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你爲什麽要把我往火坑裏推?”林雪川坐在炕上哭的梨花帶雨,哭鬧着不肯換嫁衣。
“閨女,你這門親事,是你爺爺生前給你定下的,娘也沒有辦法啊!”王氏坐在一邊也陪着她掉起了眼淚,一邊狠狠地瞪着蹲在地上隻會歎氣的林有全。
林有全自然也知道女兒的心思,但他有什麽辦法呢!
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不容反悔!
況且,這蕭成宇也是個不好惹的主,聽說去年有人偷了他哥哥的漁,他聽說後硬是把人送到了官府,還差點把那人的腿打折,這樣的人,誰敢惹啊!
自己這個閨女平日裏的确慣壞了,什麽家務也不會做,知道龍潭村是個小漁村,婆家還有那麽一大家子人,早就嚷嚷着不願嫁。
“反正我不嫁,我才不去那個漁村聞那股海腥味呢!”林雪川突然從炕上跳下來,哭鬧着奪門而去,真是慣壞了!
“雪川,别鬧了,今天你成親啊!”王氏跺跺腳,跟着跑了出去,她就這麽一個女兒,若是有什麽閃失,還讓不讓人活了!
林有全一個人蹲在地上,一臉的愁苦。
屋裏死一般的靜寂,令人窒息。
接着,外面隐隐傳來了鑼鼓聲,近了,在門口停了下來。
看熱鬧的人,陸續湧了進來,院子裏鬧哄哄。
新娘子快出來!新娘子快出來!有人在外面大叫着。
不時傳來陣陣嬉笑聲。
不一會兒,王氏悻悻地走了進來。
“他爹,雪川鬧得厲害,死活不肯回來,現在在我娘家裏,我娘正守着她。”她在他身邊站定,大概因爲心虛,不敢看自家的男人。
“都是你慣得,這怎麽辦?怎麽辦?”他站起身來,沖她怒吼道,“今天她成親啊!”
他的聲音很大,但立刻被鑼鼓聲淹沒了。
“誰知道該怎麽辦!”王氏嘴裏嘟哝着,想起她娘适才的話,眼睛往卻裏屋瞟了瞟。
仿佛答案就藏在那裏!
有人敲門,是蕭家跟過來接新娘的喜婆。
“我說親家,時辰到了,該發嫁了,這鑼鼓已經響了三遍了。”那喜婆悄悄環視了屋裏一圈,沒看見新娘,心裏納悶起來。
“這位嬸娘,俗話說,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鑼鼓響三遍發嫁是你們龍潭村的禮節,在我們這兒,得多敲幾遍,顯得熱鬧不是?”王氏勉強一笑,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接新娘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聽說。”那喜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她看了看兩人的臉色和炕上放着的大紅嫁衣,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不過,喜事不怕晚,我出去說說,再多響幾遍,誰讓新娘子金貴呢!”
喜婆說金貴的時候,咬得格外清楚。
分明是在譏諷她!
若是平日裏,王氏早就暴躁了,但今日不同,她顧不上這些小事。
她看了看她相公,朝裏屋努了努嘴。
林有全愣了一下,繼而又長歎了一聲,抱頭蹲了下來。
林雪漫躺在炕上,蜷縮在單薄的被子裏,聽着外面雞飛狗跳的聲音,歎了口氣,她翻了個身,面朝牆壁,伸手撫摸着凹凸不平的牆面,潮濕陰冷,那種冰涼的觸感一直冷到了心裏去。
怎麽就穿越了呢?
躺在炕上一天了,除了叔父林有全來給她送了一碗粥,别人并沒有進來過。
從林有全安慰她的話中,她知道了一點原主的身世,自幼失母,父親外出,杳無音信,生死未蔔。
叔父一家收留了她,看樣子是嬸母不喜,堂姐不愛,唯有這個叔父對她還有一點血脈親情。
寄人籬下啊這是!
院子裏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似是要響徹雲霄。
今天是堂姐林雪川成親呢!
她坐了起來,穿好衣裳,下了炕,在冰冷的水裏洗了洗臉,感覺清爽了許多,她朝水裏看了看自己的影子,雖說有些清瘦,但看上去清秀可人,還算不錯,是個美人。
她朝水裏的自己打了響指,比前世要好看許多哦!
“雪漫,你好點了?”林有全縮着脖子走了進來,沒擡頭看她,隻是盯着地看。
昨天下午,她去山上砍柴,不慎從山坡上摔了下來,被秦家三郎送了回來,好在有驚無險,隻是受了點驚吓,沒有受傷。
“嗯,好多了,謝謝叔父的關心。”林雪漫垂下眼眸,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但地上什麽也沒有,坑坑窪窪的,沒什麽好看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點點頭,頓了頓,又道,“你,你餓不餓,一會兒給你送碗粥來。”
“還好,不餓,叔父,今天姐姐大喜,您不用管我的,快去忙姐姐的事情吧!”初到這裏,還有人對她噓寒問暖,她心裏一陣感動。
兩人沉默片刻。
“什麽時候了,還開不了口?還是我說吧!”王氏急急地踏了進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林雪漫,冷聲道,“雪漫,這些年,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穿我們的,如今,花轎就在外面等着,你姐姐不知去向,我們都犯了難,你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林雪漫一頭霧水地看着王氏。
她看出這個嬸娘不喜歡自己,但今天不是堂姐出嫁嗎?怎麽會不知去向?
再說,關自己什麽事?
“雪漫,你已經十六歲了,反正很快就要嫁人的,不如,不如你今天就嫁了吧!”王氏面上依然清冷,半點沒有讓人幫忙的語氣,是命令!
“什麽?我?”林雪漫大吃一驚,有沒有搞錯!這還能換人啊!
林有全站在一邊,也跟着出了一頭汗。
突然,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雪漫,叔父對不起你,你幫幫叔父吧!那個蕭成宇,咱家惹不起啊!你,你就聽你嬸娘的,替你姐姐嫁了吧!”
我替姐姐嫁?
林雪漫冷笑了一聲,這具身體的記憶,突然大片大片地湧上心頭。
“雪漫,我不願意涮碗,我想出去玩。”
“我涮!姐姐你出去玩吧!
“雪漫,快去把衣裳洗了,你姐姐嫌水冷!”
“我這就去洗,嬸娘!”
……
“雪漫,你趕快出去穿上你姐姐的嫁衣,花轎在外面等着呢!”王氏望了望窗外,催促道,好像在說,你姐姐不想出去撿柴,你去吧!”
林雪漫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所謂叔父,适才湧起的感動瞬間灰飛煙滅,今天她若是不嫁,那在這個家裏,也斷無容身之地了。
就這麽嫁了?
那能怎麽辦?
逃跑?這天寒地凍的往哪跑,人生地不熟的。
那就嫁吧!嫁過去再說!
林雪漫,你隻不過換個地方洗碗,洗衣服而已!她安慰自己。
端詳着自己粗糙甚至有些紅腫的雙手,她沖兩人凄然一笑:“叔父,嬸娘,你們養了我十年,我在這個家也算做了十年的長工,現在我替姐姐嫁了她不想嫁的人,跳了原本屬于她的火坑,從此以後,我們算是兩清了。”
王氏嘴角一扯,不動聲色地看着她,這十年來,這個孩子似乎一直都是隐忍的,不管讓她做什麽,她總是默默承受的,臨了臨了,這是要算賬呐,什麽十年長工,就算呆在你親生父母身邊,你就不做家務活了?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養不住!
林雪漫接住她的目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嬸娘長相一般,尤其左臉上的指甲大的黑痣,格外醒目。
“雪漫。”林有全聞言失聲痛哭,“叔父對不住你啊!”
鑼鼓聲已經響了六遍,不見新娘出來。
娶親的人臉上都露出焦躁之色,這女子還嫁不嫁了?
直到喜婆攙扶着一抹紅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所有的人才松了口氣。
蕭成宇臉上早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要不是身邊人極力勸阻,他早就自己回家了,當誰願意娶啊!
他冷冷打量着那個蒙着蓋頭的嬌小的紅色身影,極不合身的嫁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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