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舉呵呵笑道:“還真不是順風耳朵,因昨日裏在清婉閣聽繡貞彈琴,說起這兩天學裏大概就要安排學琴的課了。我這才想起,你書〖房〗中那架琴是最劣等的貨色,怎麽配讓我的兩個寶貝使用?所以今兒特地命金明上街去買的,雖不是什麽名琴,但也是上等貨色,那家樂器行是給宮裏做樂器的,不敢糊弄我。好歹幫着我抱一架啊,真是沒眼色。”他一邊說着,就進了裏屋。
兩個孩子隻聽外面說話聲像是父親的,隻不過北風刮得厲害,聽的不真量,遲疑着下了炕,就見爹爹果然和娘親一起走進來了,還一人抱着一架古琴,兩個孩子歡叫一聲跑過去。金鳳舉将琴放在桌上,抱起兩人親了親,才随意在那琴弦上流水般撥弄了一下,刹時就有清亮悠揚的琴聲流瀉出來。傅秋甯也稍微懂點樂器,一聽之下,便知這兩架琴果然都是上好的貨色,音質着實是上佳的。
“爹爹身上好冷,快上炕來坐。”兩個孩子對古琴愛不釋手,看了摸了半天,才想起剛剛自家爹爹身上冰冷一片,這會兒卻還陪自己站在地上受凍,忙都跳起來,一手一個拉着金鳳舉上炕,一邊笑道:“娘親在炕上鋪了被暖着,坐進去可舒服了。”“好好好。”金鳳舉脫了鞋上炕,鑽進被窩裏,便舒服的歎了口氣,笑對傅秋甯道:“好啊,你們倒會享福,隻讓我在外面爲你們奔忙,唯恐你們受凍,巴巴的送了炭過來,這分明是暖和的很啊。”
傅秋甯笑道:“這幸虧你來救急了,若是不來,大約幾天後我們真要受凍。”她刻意不提以往是怎樣度過寒冬的,金鳳舉也就聰明的沒問。卻聽傅秋甯又道:“是了,你倒上炕了,難道今晚上不回去?”
“就沒見過你這樣狠心的妻子,外面天寒地凍的,我送了炭來,倒要把我往外面趕?你自己摸着良心評評理,這還有沒有一點天理了?”
金鳳舉瞪了傅秋甯一眼:“若是換成别人,這樣的天兒,我要是走都生氣呢,隻有你把我往外推。”
傅秋甯心想我可不是你的妻妾們,你自己難道忘了諾言?最近怎麽老是把我和她們放在一起相提并論呢?因微微皺了柳眉,淡淡笑道:“哪裏就像你說的這樣?還天寒地凍,這畢竟不是三九天,隻怕水面還沒結冰呢。何況我也隻是怕你那些妻妾們擔心,随口說一句,就讓你這樣的怨憤,既如此,留在這裏就是了。”因金鳳舉已經坐在炕上,她便不肯上炕坐了,隻在地上的羅漢塌坐下來,好在那上面也鋪着厚厚的墊子,雖比不上火炕暖和,也不冷就是。
“你就上炕來,難道我還能吃了你?更何況,好不好也有個夫妻的名分在,怕什麽?”金鳳舉嗤笑一聲,心中卻暗暗懊惱,暗道她竟防我防到如此地步,宛如是兩個不相幹的人似的,真真是連一絲縫隙破綻都不肯露給我,唉!什麽人見人愛?不過都是别人的溢美之辭罷了。
“炕上擠得慌,你們三個在也就夠了。”傅秋甯平靜微笑着,忽聽門外一陣笑聲傳來,接着雨階蹦進來歡叫道:“奶奶快去看看,爺着人送了好些的柴和炭,天啊,我竟沒見過那樣上好的炭,金總管說足有二百多斤,是什麽銀絲炭,炭中的極品,還有柴炭,對了,還有那些柴禾…”小丫鬟沖着傅秋甯噼裏啪啦嚷嚷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回身,便見金鳳舉笑吟吟坐在炕上,正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她。
雨階的聲音就好像被堵回去了似的,張着嘴巴不知道說話,好半晌本反應過來,忙蹲下身行禮,一邊嗫嚅道:“奴婢……奴婢不知道爺過來了,還以爲……還以爲隻是金總管帶了柴炭過來,這……飯……飯快好了,奴婢這就去張羅……、,話音未落,便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了。
金鳳舉哈哈一笑,搖頭道:“人都說物似主人型,何況奴仆?隻是你手下這個婢女,怎麽卻半點都沒學了你的穩重端莊?倒是玉娘,看着還有那麽點子氣質。
傅秋甯笑道:“雨階從小兒就被人販子轉手來轉手去,大江南北都走過,她性子野慣了,何況在人販子手裏,若不厲害一些,怕是不知道要被欺負成什麽樣子。我倒是喜歡她活潑有趣,不似玉娘,明明也是青春年華,卻好像行将就木似的,沒有半點朝氣。”金鳳舉便慢慢收了笑容,深沉的目光盯着傅秋甯,輕聲道:“你還說玉娘,怎麽不看看自己?算起來,你可還比她年輕多了呢,怎麽也是這樣沒有半點朝氣?好像那即将枯萎了的huā兒一般,無端看得人心疼。”傅秋甯笑道:“罷了罷了,你剛剛也說過,我這是穩重端莊。哪裏和玉娘一樣?今兒既然說起來了,我心裏也有個事兒,想和你商量商量,這事情必要你點頭才行。”
金鳳舉哼了一聲,心想你就嘴硬吧,好心想滋潤滋潤你,偏不領情。因也就有些意興闌珊的,低了頭漫不經心道:“什麽事情?你說吧。”傅秋甯看了眼兄妹兩個,便道:“你們大概也暖和透了,去廚房裏看看玉娘忙沒忙完,我和你們爹爹有幾句話要說。”說完兄妹兩個就麻利下了炕,出門往廚房去了。
傅秋甯這才道:“我想着玉娘還不到三十歲,就這樣守寡一輩子,着實可惜可憐。倒不如給她找一個老實本分的人家,讓她後半生也有依靠。以往閑談的時候,雨階曾說過後院角門上看門的張媽有個兒子,人品十分好,和玉娘是青梅竹馬,誰知後來玉娘的爹娘貪圖銀子,把她嫁給了一個地主老财做填房,不到一年,就讓那厲害婆婆給趕出門來,幸虧你把她買下了做奴婢,不然她自己都說,簡直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如今我們何不成全了這一對有情人?那張媽兒子爲了她,至今未娶呢。若是别人,怕是辦不成這事兒,想那地主如何肯答應?隻是你貴爲小侯爺,那地主老财連想給你提鞋都沒機會,這時候你隻要一句話,還怕他不屁颠屁颠上趕着把休書奉上嗎?你意下如何?”
原來玉娘并非被人休棄,而是讓那地主的母親和兒女攆出家門。
她無處可去之際,恰好遇到金鳳舉,那時金鳳舉正恨洗衣女妄想母憑子貴,見她貌美無依,遂也沒問來曆,就買了下來送去後院,名爲伺候孩子,其實也是羞辱那貪圖富貴的婦人。
玉娘害怕再次被趕出去,一直隻對人說自己是被休的,直到兩年前,傅秋甯熱心想要撮合她和張三哥,她實在沒有辦法,這才把真正的身世說出來。
這樣一來,傅秋甯雖然氣憤于那地主老财不仁不義,還想着等他娘死後再去占回玉娘,因此不肯給休書。卻也無可奈何。她自己那時尚且自顧不暇,哪裏還有餘力去護着别人。這事兒慢慢也就淡忘了,隻苦了張三哥,隻能苦苦思念玉娘而不得。玉娘雖然之前愛慕他,可深受封建思想毒害,自從被趕出那地主的家門之後,便是心如枯木,隻一心哄着兩個孩子,對情愛之事再也不起半絲漣漪。
此時金鳳舉聽秋甯這樣說,便倚在引枕上,含笑看着她搖頭道:“你如今也不厚道了,隻爲了哄我高興,把我捧的這樣高,卻把那地主老财踩得那樣低。哪裏就像你說的那樣手到擒來?”雖是如此說着,心中卻開始撥拉起了小算盤。
這件事情于他,自然是極容易的,一個土财主罷了,隻要随便派個人去和他打一聲招呼,不怕他不交出休鼻,本來這事情就是他理虧在先。又不是情深意重的一對有情人,被惡霸強搶了妻子去,還值得一告。更何況他如今官高位顯,别說土财主,就算是一個五品的知府,也不放在眼内。隻不過若是如此就遂了傅秋甯的心願,那将來若有一日,自己也想遂心的時候,卻又有誰能給他做主呢?
因想到此處,便隐隐覺着不能這樣痛快的應下來。或許握了這件事在手中,于自己将來大有好處。于是打定了主意,任傅秋甯百般疑惑,他隻說現在時機未到,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生怕這件事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将小事化大大事化作天大,總要等将來見機行事。這樣說,傅秋甯也無奈了,隻好暫時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