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子弟年紀大小不一,他們這一撥是五歲到十歲的,往上還有一撥是十歲到十三歲的,再往上是十三歲到十六歲。十六歲往後便不在族學中了,成績好的可以去出名的書院,成績不好的也可以去一般的書院。若是有那家裏實在貧弱成績卻又很不錯的,自有族中替他交付去書院的費用。
當下大儒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便開始教課,卻是從三字經開始講起,一時間,學堂裏學生相顧愕然,他們這些大家子,早在三四歲的時候,便可以将這三字經背誦出了,此時何須再講?卻又不敢質問先生,于是臉上就多露出不耐之色。
金藏鋒本也覺得無趣,這三字經他早就倒背如流,傅獻甯也都細細講解過。然而聽了一刻,卻覺這位先生雖然是講三字經,其中所涉獵的知識卻着實廣袤,引經據典逐條分析,既通俗易懂又令人印象深刻。
他素喜學習,一下子就聽了進去。
一節課是半個時辰,上完後先生飄然而去,學堂裏立刻開了鍋,大家議論紛紛,都覺這個大儒名不副實。金藏鋒卻認真回味着先生講的,默默将其中一些重點記錄下來,寫的滿臉〖興〗奮。而不遠處的另一人,則是皺着眉頭陷入沉思中,他就是江婉瑩五歲的兒子金振軒。
看到金藏鋒奮筆疾書,自然是嘲笑聲四起,九歲的孩童,能有什麽定力?何況還是被比自己小三歲的弟弟帶頭嘲笑。金藏鋒心中憤怒,
幾度想要反唇相譏,然而每每想起娘親的話,便又将那些言語吞回肚内,隻是面色如常的繼續讀書。
總算是開學第一天,衆人不敢太造次了,下午先生又早早放了學。
金藏鋒走出門,就見妹妹正在不遠處的大槐樹下等自己,看見自己出來,便使勁招手。
兄妹倆一起攜手回家,穿過擁翠園,一邊說着學堂裏的趣事,兩刻鍾的功夫便回到晚風軒,隻見傅秋甯和雨階玉娘正往院中鋪着青綠色的毛豆,兩人歡笑一聲,跑進來道:“娘親,毛豆和huā生都出了嗎?
今天是不是有煮huā生毛豆吃了?“傅秋甯見他們回來,高興非常,站起身道:“可總算回來了,讓我懸了一日的心,快……快回去把衣裳換下來,huā生和毛豆都煮好了,洗完手便可以吃。娘親把這最後一點曬完,回來和你們說話。
兄妹倆答應一聲跑回房間,這裏雨階便忍不住笑道:“奶奶和玉、
娘這一下可以放心了吧?今日一天,我已被你們念的耳朵都起了繭子。
虧着奶奶還說總算回來了,您看看天色,怕隻是未時中吧,爺不是說過嗎?若上了族學,最早也是要未時末才放學的。
今兒必定是因爲第一天上學的緣故,所以少爺小姐才回來的這麽早。”
傅秋甯和玉娘都點頭稱是,複又笑道:“我們自說我們的,你非要在旁邊聽着,起了繭子又怪誰?”說完雨階也笑了,咬牙道:“你們慣會這樣說,耳朵聽不聽,難道我能控制的了?”
三人說笑着,将最後幾斤毛豆鋪在院中和那個大陽台上,就轉回家來,換了衣裳洗了手之後,隻見金藏鋒和金藏嬌兄妹兩個已經吃上了,身邊一堆毛豆huā生皮,看見他們進來,方從椅子上站起嘻嘻笑道:“剛剛看筐裏的毛豆剩下不多了,又實在讒得慌,想着先吃一點再出去幫娘親弄,沒想到正吃着,娘親就回來了。”說完和金藏嬌一人盛了一碟子毛豆huā生,恭恭敬敬放到傅秋甯身前,齊聲道:“娘親辛苦,請用一些吧。”
傅秋甯對雨階和玉娘道:“還不到做晚飯的時候兒,你們也坐一坐,吃一些吧。”
雨階和玉娘就也各人盛了一盤子,坐在地下的馬紮上,邊吃邊聽兄妹兩人講述學堂中的情景。
“我們是啓蒙班的,都是五歲到十歲的男孩子,林先生果然不愧是大儒,上午教了我們幾句三字經和兩篇詩經,寫了兩篇大字。下午的時候,又過來教授了半篇論語,還有個齊先生,教我們詩詞下棋……”
金藏鋒〖興〗奮的講述着,講完了,玉娘不禁疑惑道:“聽少爺說的,這不都是奶奶教過的嗎?怎麽學堂裏卻學這些呢?”
“先生講的和娘親還是很不一樣的,而且學堂裏還有些弟弟妹妹,他們沒有學過我這麽多書,自然要從最基本的學起。”金藏鋒一邊說着,就從書包裏将自己記錄的紙張拿出來給傅秋甯,道:“娘親您看,這是先生講的…我把其中重要的都記了下來。
傅秋甯接過來略看了看,笑道:“果然是大儒,難怪你父親對他那樣的贊不絕口,一篇三字經,讓他講出這許多東西來,看這樣子,這還是粗淺沒往深裏去講,不然以你的年紀,定然要吃力了。”說完她将紙張收起,笑道:“鋒兒好好記錄着,等到記錄滿了一百張紙,娘給你用線訂起來,到時可以當做一本書來溫習。”
金藏鋒點頭,傅秋甯就又轉向金藏嬌道:“嬌兒今日都學了什麽?”
金藏嬌咯咯笑道:“起先也是學了些三字經,然後教了刺繡的針法,鼻先生很好,看上去柔柔的樣子,安靜不多話,不像哥哥說的那老夫子般威嚴,不過手藝真是極好的,我什麽時候要能紮上她那樣的huā兒,想來就能和娘親比肩了。是了,女先生還說,我和繡貞妹妹的琴彈得極好,讓我們好好學習呢。”
傅秋甯笑道:“在小孩子裏,你們兩個的琴藝倒算是不錯了,你父親當日也誇過你,不過切不可驕傲,若是放在大人眼裏,實在算不上什麽的。”言罷卻聽金藏嬌笑道:“這個女兒自然曉得,什麽時候能彈上娘親那樣的曲子,才算是小有所成對吧?我也要像娘親一樣,邊彈琴邊唱戲,那才好聽呢。”
一家人正說得熱鬧,忽聽院門外一聲驚呼:“這……這是怎麽了?都是什麽東西?”恰是金鳳舉的聲音。
傅秋甯連忙站起來,一拍手掌道:“糟了,别不是爺冒冒失失進來,踩到毛豆上了吧?”說完連忙趕出門去看,隻見金鳳舉和金明站在甬道中間那條縫隙上小心翼翼往前走,周圍全曬的是青綠色的毛豆,見傅秋甯出來,他便指着那毛豆問:“秋甯,你這又是弄的什麽東西?
怎麽把路都鋪滿了?”
“這是大豆,趁着這幾日天氣晴好,要曬幹了,然後把豆子錄出來,能有幾十斤呢,到時候生豆芽或者做豆子都是極好吃的。”傅秋甯忙解釋着,卻見金鳳舉走上台階笑道:“好家夥,連台階上都擺滿了,這倒有點像是我練功時的梅huā樁子,幸虧我這功夫沒落下,不然非把你這些豆子踩爛了不可。隻是這麽多,你們怎麽錄的過來?到時候我撥幾個老媽子過來幫忙吧?也不用謝我,把你生的豆芽和煮的豆子送老祖宗和太太還有我一些就好。”
“那爺還是不必撥老媽子過來了,我們剝個十幾天,總是能錄好的。這若是在農村,有那場地和石碾子,不過一天功夫就完事兒。好嘛,我用了你的人,倒要把我這豆子拿去大半,可不虧死了?”傅秋甯撇撇嘴,直截了當的拒絕。
“你就是個小氣的,這幾斤豆子也和我算這麽清。”金鳳舉呵呵笑着,看見金藏鋒和金藏嬌,便摸了摸他們的頭笑道:“如何?第一天進族學覺着怎麽樣?可有好好聽課嗎?有沒有不開眼的欺負你們?告訴爹爹,來,把今兒一天學的東西都說給我聽聽。”
傅秋甯笑道:“孩子們剛剛和我說完,你就過來了,早知如此,讓他們晚點說,和你一起聽,也省的他們費兩遍唇舌。”說完又對雨階道:“去給爺倒茶,你倒還聽上瘾了,連這點眼色都不長。”
雨階笑道:“聽少爺小姐說得熱鬧,奶奶知道,奴婢也沒上過學,因此難免聽的興頭。”說完便出去了。金鳳舉則一眼看到桌上的毛豆huā生,不由笑道:“可見老天幫人呢,你們以爲自己偷偷在屋裏吃好東西,卻沒想到偏被我趕上了吧?”說完拿起就吃,一邊點頭贊道:“好吃好吃。”
傅秋甯和玉娘都忍不住笑,心想不是親眼所見,誰信這是侯府的小
侯爺啊?倒好像餓了幾天似的。因這裏金藏鋒又和父親說了一遍自己的心得,金鳳舉點頭笑道:“可見你沒有驕傲,把課聽進去了。說起來,這一次軒兒表現的也不錯,才剛我去後院,問那幾個孩子學習的情況,翼兒還是那樣不争氣,隻知道在詩詞曲上逞能,軒兒卻有很大長進,和鋒兒說的差不多。我估摸着,這必定是婉瑩看到我喜歡鋒兒嬌兒,終于肯好好教育孩子了,才讓軒兒真的對學問上鼻,不然以前幾乎都是一問三不知的。”
傅秋甯笑道:“這是好事兒,倒要恭喜爺。”這時雨階奉上茶來,她便接過去,親自放在金鳳舉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