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用手捂頭血流不止的額頭,又痛又怕,嗚嗚地低聲哭着,淚流滿面,卻不敢有一絲不滿。
她自小就是在這個名義上是親娘的嫡母身邊長大的,深知其性情爲人,眼下對方正在氣頭上,她但凡在這時候說錯了半句話,絕不會有好結果。她如今已經不是郡主了,太後早厭棄了她,嫡兄也對她冷淡得很,生父老王爺是一向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楚王太妃完全可以掌控她的生死,事後誰也不會追究。她才不要死呢,應該怎麽做,她心裏清楚得很!
烏雲的老實乖巧頗爲湊效。楚王太妃發了一大通脾氣後,稍稍冷靜下來了,隻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便随口吩咐心腹丫環:“把她給我關到花園那邊的空屋去,清清淨淨地餓上兩天,敗敗火,省得她成天在外頭惹禍!”那丫環應了一聲,便叫來兩個有力氣的婆子,把人拖走了。
烏雲臉色煞白,但想到餓肚子雖難受,卻隻是兩天的事,好歹把這一關給混過去了,兩天後她就想法子回京城王府,哪怕嫡兄長嫂都待她冷淡,好歹不曾苛待過她,比留在别莊裏強多了。于是便忍住了哭叫出聲的沖動。
誰知她才被婆子拖出門口,楚王太妃又補充了一句:“給我把屋子關好了,上好鎖,沒我吩咐,不許放她出來,也不許别人去看她!”烏雲的臉色頓時青白交加,如同死人一般。
屋裏又恢複了平靜。楚郡王妃喬氏小心地打量着婆母的表情,半句話也不敢說。她從前隻知道這個婆母厲害,卻沒想到對方會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烏雲再不好,也是老王爺的親女。又叫了太妃十七年的母親,太妃竟半點不顧往日情份,仿佛完全不在乎烏雲很可能會被餓死。甚至在吩咐下人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斷絕了自己這個長嫂救濟小姑子的可能。
烏雲雖說得罪了太後,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太妃本身就早把太後得罪得狠了,也提過不樂意烏雲與太後親近,可見她在乎的并非太後生氣一事。那頂多就是惱怒烏雲丢了她的臉而已,但那又算什麽呢?何必這樣無情?
楚郡王妃心裏嘀咕着,正有些走神,冷不防聽見楚王太妃叫了她一聲:“靖雲媳婦。”她連忙露出了笑容,一派的恭敬順從。
楚王太妃微笑道:“昨兒在宮裏,你做得很好。難得你不介意輕雲那孩子不懂事。處處與你過不去,還幫她在太後與其他宗室面前說好話,可見你是個好的。大度,仁慈,知禮,做事有分寸。靖雲能有你這麽個妻子,實在是他的福氣。我日後也能放下心來了。”
楚郡王妃雖覺得婆母對自己的态度一慣嚴厲,今天是難得的和藹可親。但心裏還是美滋滋的,忙笑着謙虛一番:“媳婦不敢當,媳婦還有很多不足呢,求太妃指點。”連婆母仍舊叫小姑子“輕雲”也沒勸說。
楚王太妃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進行讨論,反而轉入了她心中的“正題”:“我知道靖雲那孩子平日待你有些冷淡,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他對你不滿意,隻是性情如此。他從小就極用功,在内闱上是很少用心的,除了你,從來沒有過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通共也就是有兩個通房罷了。這樣的男人,才是疼妻子的好丈夫,不是麽?”
楚郡王妃喬氏勉強扯了扯嘴角,作出笑着贊同的模樣,但表情已經有些扭曲了。
楚王太妃不知是沒發現,還是發現了也沒在意,她仍舊面露“苦口婆心”的神色:“我從前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若你未曾改主意,就要爲靖雲做更多的事,幫他把那條路鋪好。這不但是爲了你自己,同樣也是爲了你娘家的人。你應該知道什麽才是應該做的。”
她說得含糊,但喬氏卻馬上就聽明白了,心中激動的同時,也沒忘記理智:“可是……郡王爺并不願那麽做,他若不同意,媳婦兒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什麽,到頭來,還會把郡王爺給惹惱了。媳婦兒該怎麽辦呢?”
楚王太妃的笑臉頓了一頓,雙眼顯出幾分隐怒與怨怼,說話的語氣倒是依然和藹可親:“你放心,靖雲那孩子隻是一時沒想明白罷了,無論他願不願意,你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是他真真正正的母親,他還能爲了外人把你我送上絕路不成?他還沒有絕情到這個地步!你隻管去做,做得隐秘些,别叫他早早發現了,若他當真察覺到了什麽,你就隻管告訴他,是我讓你做的,叫他來與我說話,我自有法子說服他。”她頓了一頓,“靖雲總是念什麽舊情,其實人家何嘗講舊情來着?别人無情,他何妨不義?隻一味死腦筋!這也罷了,等我們将龍袍披在他身上,他即使再不願意,也會主動走上那個位置的,你不必擔心。”
真是這樣嗎?楚郡王妃喬氏遲疑着。她确實有野心,想做一國之母,但她畢竟是國公府的千金,還是懂得一些禁忌的。隻要她娘家定國侯府沒有再被皇帝抓住把柄,哪怕是無法重獲實權,也能穩穩當當地存活下去,等待着下一個冒頭的機會。至于她丈夫楚郡王,也同樣是如此。當今皇上在這種事情上,一向比較仁慈,輕易不會下狠手,可一旦有人真的做出謀逆之舉,又被發現了,便再無轉寰的餘地了!
她真的要爲了那隻是有一半可能獲得的尊榮。甘冒天大的風險去拼一把麽?萬一失敗了,别說維持眼下的富貴,隻怕連她的孩子也性命難保!
想到孩子,喬氏更加猶豫了,而這份猶豫讓楚王太妃十分不豫:“怎麽?我們都把事情做下了,你還下不了決心麽?你應該知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你樂意不樂意,齊王府已經動手了。你隻要靜靜等待他們鶴蚌相争就好,将來得利的就是你。怎麽?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喬氏臉色變了變,自然不甘心被人說是膽小鬼的。咬牙道:“媳婦兒怎會沒有膽子?隻是擔心,這事兒若沒有郡王爺的支持,終究還是不成的。即便日後郡王爺真能坐到那個位置上,他已惱了媳婦兒,萬一他記恨在心。那該如何是好?”怕就怕楚郡王坐了皇位,卻尋個理由将她廢了,那時她就白費心機了!
楚王太妃嘴角彎了一彎:“傻孩子,你怕什麽?若真是那樣,你還有孩子呢!再說,如今的小皇帝已經算是坐穩皇位了。隻要他沒有子嗣,自然要從侄兒輩的孩子裏頭挑,你的兒子豈不是最好的人選麽?隻怕比靖雲都要适合些。”
喬氏雙眼一亮。不由得想起了太後姜氏在宮中被人衆星捧月的模樣。從前她沒少聽父母提起宮中的秘聞,知道這位姜太後其實才智皆不出挑,也算不上十分美貌,隻因生了個兒子,便得了天大的福氣。她容貌才智學識皆比姜太後強。家世也不凡,還是從小兒就按皇後的模樣教養長大的。難道還比不上姜太後麽?到時候她母以子貴,也算是一國之母了。
楚王太妃見她躍躍欲試,索性加緊鼓動了一番:“你回京後,把脾氣再放軟些,跟靖雲好好相處,若能再生一個兒子,就最好不過了,将來你的長子過繼到宮裏,還有一個嫡子繼承楚王府的爵位,直接讓他兄長加封回親王爵,你兩個兒子都是王爺,天下還有人比你更有福氣麽?”
喬氏笑了笑,向婆母行了一禮:“太妃放心,媳婦兒知道該怎麽辦。”又将自己從宮中新近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聽說清江王的侍妾已經有孕在身了,足有四個月,正月初時,太後還讓清江王把那名侍妾帶進宮裏呢,賞賜了好多東西。萬一這名侍妾爲清江王生下了子嗣……”
楚王太妃微微皺起了眉頭。若清江王有子,哪怕不是嫡出,都有可能影響他的計劃,因爲皇帝若有親侄兒的話,是不會越過親侄,而去挑選堂侄爲嗣的。這個消息她居然沒能及早知道,若能提前一個月打探到,那侍妾早已小産了,真真是失策!
于是她想了想,便說:“這事兒不難辦,你隻管把消息透過齊王府就好。想必齊王妃和她那個養女會更着急。”但她多想了兩下,又改了主意:“你不必親自出面,打發旁人去告訴齊王妃。若能打聽到太後屬意誰家女兒做清江王妃,就讓那家的人去背這個黑鍋吧。”
太後選中鴻胪寺卿之女爲清江王妃之事,還未向公衆宣告,因此楚王太妃也不清楚,但她本着“有殺錯沒放過”的原則,打算把所有候選人的家族都拉進水裏,把水攪得更渾。
喬氏心中對此計大爲贊賞,連忙答應下來,又陪着婆母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回城了,至于那被罰去關小黑屋的小姑子,早已被她抛在了腦後。
喬氏一走,楚王太妃的臉色就黑了下來,想要抓起茶碗往地上摔,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茶碗已經被她砸了,一氣之下,索性将桌面上所有的茶壺等物一起掃下地去。
裏間門簾掀起,楚王府的老王爺走了出來,面上淡淡的:“你又生什麽氣?媳婦兒自然要爲她娘家人着想,你不也是這樣的麽?我瞧她與你挺相象的,又是你親自挑的媳婦兒,如今又惱什麽?”
楚王太妃猛地扭頭瞪他,眼中幾乎憤出火來:“她沒有在宮中攔下你那個好女兒做傻事,又隻想着自己,心中毫不在乎靖雲的将來,我爲何不能惱?!”她這幾年韬光養晦,是爲了什麽?結果因爲烏雲的魯莽和喬氏的疏忽,朝野間又再次記起了她從前的所作所爲,這叫她以後如何行事?!
老王爺看着她,歎了口氣:“算了吧,如今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我們都已老了,還折騰什麽?”
“不行!”楚王太妃目光冰冷,“我爲了那把椅子,什麽都失去了,若真的就此放棄,那我過去做的一切豈不是毫無意義?!你當年親口許諾,無論我要什麽,你都會爲我弄到手,讓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怎麽?這才二十多年,你就反悔了麽?!”
老王爺閉上了雙眼,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苦澀。
PS:(無比腰酸背痛中,我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