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郡主嫌惡地看了一眼他的跛腳,擡袖捂着鼻子道:“聽好了,你給我趁夜悄悄兒往盧妃宮裏走一趟,告訴她王府來了急信,我需得回去了,今兒跟她說的話,她可得好生思量着,别不放在心上。她若聽我的,今後的榮華富貴就不用愁了,若不聽我的,也由得她去。今日我們王府過的是什麽日子,明兒她腹中的皇子就過的什麽日子,别怪我沒提醒她!”
魯順愣了愣,擡頭望向她:“郡主,宮中夜間是禁止閑人四處走動的,如今都過了一更天了!”
“所以才叫你悄悄兒地去!”楚王郡主着惱了,“你從前不是很有本事麽?怎麽連這點小事兒也辦不到?!”
魯順強忍下心中怒氣,壓低聲音道:“郡主,不是奴婢辦不到,實在是……都這時候了,各宮想必都落鑰了。即便是郡主親自前往,盧妃娘娘宮裏的人也要見着郡主的人才會開門,便是不開門,那也是理所應當的。郡主差奴婢前往,隻怕盧妃宮裏的人隻會給奴婢吃閉門羹!若郡主的意思,是讓奴婢不經過守門的人,直接進内殿見盧妃娘娘,就怕盧妃娘娘誤會是刺客,立時鬧起來,若奴婢不慎被拿住了,宮裏多的是人認得奴婢,到時查到郡主頭上,隻怕連王府也要擔不是吧?”
楚王郡主細心一想,還真是這樣,不由得暗惱自己想得不周全,可她一向看魯順不順眼,隻是礙于母妃有令在先,一定要她無論上哪兒都得帶着魯順,她才不得不忍受這個閹人。如今被他駁了回來,還挑了這許多錯漏之處,她即使明知道是自己不對,也不甘心在他面前丢臉。
魯順在楚王妃跟前侍候了多年,又在“楚王郡主”三歲時轉爲服侍她,早知道她這個郡主的底細,嘴上雖尊稱她一聲“郡主”,心裏還不定怎麽笑話她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冒牌貨呢。她萬不能在他面前堕了威風!
她當即就罵了回去:“說了半天,你就是膽小怕事!從前母妃總誇你,說你是個能幹的,如今這點小事兒都辦不成。若你當真能幹,又怎會被盧妃宮裏守門的人擋回來?也不會讓盧妃誤把你當成是刺客了,更别說被人抓到!”
魯順忍了忍氣,低頭道:“郡主,奴婢是沒用,可您也得想好了,若奴婢真個沒驚動旁人就把話帶到,盧妃娘娘就不會着惱麽?大半夜的,奴婢一個閹人跑到她寝宮裏……”
楚王郡主一擡下巴:“我是讓你帶話,指點她迷津的。她有什麽好着惱的?若她當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那也活該她沒造化!”她瞪了魯順一眼,“你隻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好,記得别給人發現了。若是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好,我就告訴哥哥去,不用你在跟前侍候了!你這樣的跛子,年紀又大了,換了别家王府,早将你貶去養老,也就是母妃仁厚憐下,才會念在你侍候了多年的份上,讓你繼續當差。你不念母妃的恩情,好好當差就罷了,若敢壞我的事,看我不饒你!”
魯順聽了,就知道自己真的無法再拒絕這項差遣了,隻是心下的怨恨越積越深,他心下一動,決定要給自己留個保命符,預防萬一:“奴婢領命就是。隻是奴婢見了盧妃娘娘,萬一她不信是郡主差遣來捎話的,硬将奴婢當是刺客,鬧将起來,那該如何是好?”
這倒有可能。楚王郡主熟悉盧妃,知道她最是小心多疑不過的了,想了想,便把頭上插的一隻簪子取下來,扔到地上:“也罷,你将這個拿去。方才我見她時,就是戴着這簪子,她與我客氣時還誇過兩句。隻要見到你手上有這簪子,她就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了。”
魯順揀起簪子,慢慢退了出去。才走到門邊,楚王郡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叫住了他:“你可得護好這支簪子,别落到旁人手裏了。若事情走漏了風聲,有旁人拿了它來找我問罪,我隻說是你偷了去,到時候你有什麽下場,可别怪我這個做主人的不護着你!”
魯順的身體頓了一頓,沒說什麽,繼續退出去了。
綠緞看着他出了殿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有些不放心地回來道:“魯公公真的能辦到麽?我瞧他平日連走路都走不好……”
楚王郡主冷哼道:“母妃從前差他辦過不少事,這點小事兒還難不倒他。我隻是瞧不慣他那張臉,總斜眼看人。要不是母妃硬要留着他,我早把人打發了!”
藍绫眼中露出一絲不忍:“郡主,您也别這麽說。他從前是王府裏的二總管,也算是王妃跟前的得意人兒。原是那年郡主貪玩,把王妃珍藏的一隻寶盒給摔壞了,怕王妃怪罪,躲起來不見人。王妃隻當是魯公公護持寶盒不力,打了他整整八十闆子,把他的腳給打折了,他才丢了二總管的差事……”
楚王郡主立刻拉下了你:“死丫頭,你這是怪我了?!”
綠緞忙推了藍绫一把:“你真是要死了,郡主平日疼你,你就昏了頭了,連尊卑都忘了!魯順挨打,是他自己辦事不力,若他當真謹慎小心,又怎會把那隻盒子放在桌面上,屋裏又不留一個人看着?郡主哪裏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隻是随手拿起來瞧一眼,怎知道就摔壞了?郡主原是無心的,那魯順卻着實犯了大錯。王妃看在他多年勤勉的份上,隻打了八十闆子,已是格外開恩了。難不成郡主還要格外厚待他麽?那豈不是違了王妃的意思?!”
藍绫心知自家郡主的性情,如今也有些後悔方才嘴快了,慌忙跪下:“奴婢昏了頭了,方才說錯了話,求郡主恕罪。”
楚王郡主哼道:“也罷,如今在宮中,我且饒你,有話等回了王府再說!”
藍绫心下一顫,知道自己未必能逃過一劫,面上勉強做出感激的模樣:“謝郡主大恩!”磕了好幾個頭,起來後又小心地對她道:“郡主,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下旨要郡主回府,皇後娘娘卻打算将郡主送去自己陪嫁的宅子。其實郡主就聽了皇後娘娘的話也沒什麽。皇後娘娘的陪嫁宅子,那是姜家備下的,宅子裏使喚的人,想必也是姜家的家生子吧?”
楚王郡主眼睛一亮,贊許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得不錯。姨**陪嫁宅子裏使喚的人,可不跟母妃娘家的人是一家子麽?到了那裏,我想怎麽着,還有人攔着不成?”
且說那魯順出了坤甯宮,走在寂靜無人的宮道上,心下的怨氣就忍不住往外冒。想當年,他在楚王妃跟前也是極有臉面的角色,若不是那冒牌郡主闖了禍,他也不至于丢盡了幾十年的老臉,被押在院子中央,當着全王府人的面挨了八十闆子,隻因爲那冒牌貨摔壞的寶盒中,裝的是那位早夭的二皇子的一把頭發!那是楚王妃在二皇子裝殓時,費盡心思從屍首上剪下來的。她天天都要看那把頭發一眼,每次看都要傷心。
那冒牌郡主摔壞了寶盒,又怕事逃走,結果那把頭發被風吹得淩亂四散,沾染了塵土不說,也不知是否全都找回來了。楚王妃盛怒之下,不顧他多年的功勞,差點兒要了他的命去,過後即便知道自己怪錯了人,也仍舊不肯還他體面。他明明知道她最大的秘密……
魯順站住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即使知道那個秘密又如何?他都瞞了這麽多年了,如今再說出來,除了給自己添個知而不告的罪名外,還有什麽好處?那被楚王妃送走的金枝玉葉,隻怕連骨頭都化成灰了。聽說姜九爺幾年前就死在了外頭,那一心要讨王妃歡喜的紅绡丫頭,同樣無聲無息地死了,當年離京時,她還指望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呢,可王妃又怎會讓她回去?還有碧羅,原是個心腸軟的,做事也小心謹慎,從不曾犯過錯,隻因知道内情,無緣無故就被王妃一碗藥給灌成了傻子。王妃還歎息說,念在她多年忠心份上,留她一條性命呢,大概覺得這已是寬厚之舉了吧?
攤上這麽個主子,他還能指望什麽?若真的因爲被冒牌郡主厭棄,讓世子發話攆人,不經了王妃的手,保住這條殘命,就是他的造化了……
前方有火光靠近,魯順這才驚覺自己想得出神了,竟沒有來得及躲避,細看之下,那竟是一頂轎子,領路的還是個禦前侍衛。這被抓住了,可沒處說理去。
他急中生智,便故意顯出衰老樣兒來,軟軟地跪倒在路邊。那禦衛很快就發現了他,喝道:“你是什麽人?大半夜的,在這裏做什麽?!”他隻作老邁不能言的模樣,夜裏燈光昏暗,他頭發又花白,衣裳也陳舊,竟真有幾分像。不過那禦衛似乎很是警惕,竟沒有被他騙過去,反而走了過來,魯順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轎中傳來一把女聲:“什麽事呀?”轎簾一掀,露出一個清秀的少女來:“不過是個過路的,方才來時我也見到有人經過了,當時你怎麽不管?現在反而難爲起這個可憐人來了,你犯得着跟個老人家過不去嗎?!”
魯順看着那張臉,整個人如遭雷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