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硯忙道小的絕無虛言,确實一字一句都是那劉主簿的幹女兒親口所說。小的也事關重大,不敢拖延,立時就向大爺回禀了。”
周棣眉間擰成了結,一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自來了清河,一直謹言慎行,與他母親的漠然不在乎相比,他更傾向于塑造一個完美無缺的衙内形象,以免有人對他的行爲起疑心,進而影響到他在本地的計劃。他自問做得很好,哪怕是面對不知所謂的葛金蓮,也盡量微笑以對,無論是誰都挑不出來。爲何這劉主簿的幹女兒,一個隻匆匆見過他兩面的小丫頭,居然能看穿他微笑面容下的真實想法?更可怕的是,她居然預測到了他接下來會采取的行動!
事實上,這周棣是有些過于自負了。他今年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個少年人,出身世家,長得好,人也聰明,會讀書,家人親友對他的贊賞就多了。他父親周康雖是世家出身,卻自幼父祖皆亡,與寡母回鄉過活,是憑着的苦讀考科舉出頭的,人脈不豐,少了長輩引薦,就不跟清流世家來往;而他母親周太太又偏着娘家虞山侯府,時常帶着他兄妹回侯府去,因此他交際的圈子偏向勳爵顯貴,反而與那些出身士林名門的少年才俊們來往得少了。長輩們提起他,總是跟京中諸顯貴之家的纨绔子弟比較,他自然成了優秀的典範。虞山侯本有兩個親孫子,卻更寵愛他這個外孫,都是因爲這個緣故。他心裏有數,難免将看得高了,自以爲同輩人中,無人能出己右,未來定會創下不亞于曾祖父與祖父的功勳!
他忘了不過是個少年人,即使比一般同齡人要聰明些,也稍嫌稚嫩,手段也太青澀。
青雲卻不同,她外表是個孩子殼兒,内裏的芯子卻是三十多歲的現代女性,從十幾歲出來打工掙錢開始算起,她已經在社會上闖蕩了十來年,人沒見過?眼色沒瞧過?即便她那點手段見識跟老江湖、老狐狸們不能比,跟個十來歲的青嫩少年還比不得嗎?周棣神情間的微妙變化洩露了他的内心,她早已看在眼裏,至于推測出他熱衷于書法的目的,那是蔣友先等人的怪異行爲先引起了她的懷疑。他初來乍到,大概也沒想到會有個早早洩了底的豬隊友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總之,周棣對青雲的底細一無所知,他此刻隻覺得被人看穿了,更可怕的是,青雲将的想法告訴了幹爹劉謝,而劉謝則是他父親周康的得力下屬,極有可能會把這件事上報,一旦父親周康了,就意味着他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至于之後是費盡心思說服父親瞞下此事,助外祖父虞山侯取得名單,還是放任父親上報朝廷,眼睜睜看着外祖父一家獲罪抄家——他根本用不着多想,就父親會選擇哪一條。
他不能看着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外祖父倒台了,母親會受連累不說,就連父親,也在朝中失了強援。他不是父親那樣清高得略嫌迂腐的人,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别看父親被貶,外祖父不曾伸出援手,如果沒了外祖父撐着,父親恐怕連留在官場上都難!周家從此沒落,他還有前程可言?
周棣捏緊了茶杯,深吸一口氣,将它重重放下,斬釘截鐵地道給我派人監視劉謝,不許他單獨和父親!”
“是。”奉硯連忙應下,頓了頓,“大爺,是不是……”他揚手做了個往下砍的手勢。
周棣遲疑了,他還沒做過這種事,雖然外祖父的囑托要緊,但似乎還沒到殺人滅口的程度。他道不必,隻要我們盡快将拿到手,他說都沒有了證據。現在下手,隻怕反會引來父親懷疑。”
奉硯便應了。其實他也同樣是個少年,不過是受了侯府管家們的教導,些高門大戶的手段罷了,真叫他去殺人,他也要害怕的。
周棣又吩咐他另一件事派人去打聽一下劉謝與他幹女兒的情形,從父母家人,出身家世,到親朋好友,性情經曆……全都盡快打聽清楚!總之,我要他們都有些倚仗,又有軟肋!”必要時,可以将他們掌控在手中!
這事兒并不難辦。劉謝在清河做了十年小吏,又是縣令周康新近提拔的得力下屬,他的家世生平在本地壓根兒就不是秘密,隻要在縣衙裏随便找兩個吏員或差役問一聲,也就了。
青雲的情況也不難打聽。托劉謝與曹玦明的福,她在清河縣城還算是小有名氣,再加上開客棧、蓋房舍、建鋪子等事,都有她的參與,流民們感念她的恩惠,對她相當尊敬,平日裏常念叨着。如今西城門外大街已漸呈興旺之相,那裏的大片土地總共就隻有三個地主,除去淮城來的大商人趙三爺,清河新貴王掌櫃,就是青雲這不滿十一周歲的小姑娘了。這麽點年紀,就擁有這麽豐厚的家業,在清河一地絕對是獨一份的!很多人都對此津津樂道。
因此,不到兩天,關于這對幹父女的情報就已經送到了周棣面前。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日,心裏微微松了口氣。
劉謝似乎并沒有在他父親面前多嘴說,但爲防萬一,他還是暗示盧孟義想法子找了個借口,把劉謝以公幹的名義調離了清河縣城,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
平日常與青雲來往的那些人,也似乎沒有聽她說起,她最近兩天沒去過鍾家,想來還不曾洩密。那麽,隻要他加快行動,盡快将名單拿到手,父親應該不會有所察覺吧?無小說網不少字事實上隻要他拿到了名單,早早送出去,就算父親真的,也不過是責罵幾句罷了,關鍵是外祖父能平安!
周棣暗暗決定加快行動的步伐,務必要趕在風聲洩露之前,将外祖父的心腹大患解決掉!
拿定了主意,他又重新看向手中的情報,微微皺起了眉頭。
姜青雲的表兄曹玦明……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若他沒有記的話,那是當今皇後從前十分信任的一個太醫的。那太醫雖早死,皇後娘娘卻極念舊情,對他妻兒很是照顧,聽說他小小年紀也學得一手好醫術,若不是年紀太小,早進了太醫院。皇後與楚王妃是親,但後者對皇後此舉卻很是不以爲然,常對女兒抱怨,說她對侄女兼親姨甥女還沒有對不相幹的人好。周楠從輕雲郡主處沒少聽說,回家時曾提過幾回。
名字相同,年紀也對得上,又同樣醫術出衆,這曹玦明定是他的那人無疑了。但曹玦明居然有姓姜的姻親?這是巧合嗎?
周棣心下狐疑,雖說情報顯示曹玦明與姜青雲是兩姨表兄妹,但曹玦明同時也是皇後姜氏所信任的太醫之子,到底他是湊巧跟另一戶姜姓人家有親,還是說這姜青雲與河陽姜家有聯系?
若姜青雲是河陽姜家之女,那他就不能輕易對她做了。皇後娘娘與楚王妃的娘家,還出了不少官員,這種人家多籠絡還來不及呢,怎能平白得罪了?
周棣糾結過後,不得不暫時放棄對青雲的行動,專心于淮王别院一事上。大概是他近來苦練書法的行爲感動了父親,周康對的好學懂事很是欣慰,心情極好,送了不少好筆好墨,連心愛的一個名硯也給了他。周棣趁機說起已經将四本楊宗元的字貼都臨摹過了,越寫越喜歡,想多見見他的真迹。
周康完全沒有起疑心,反而是主動回憶起親友之中誰有楊宗元的墨寶,回憶了好幾位,周棣都以離得太遠給否了,最後還是周太太“無意中”想起,淮王妃的娘家父親昔日收着幾幅楊宗元的字,隻是他家早已壞事了,不知那些墨寶此時流落何方,實在令人惋惜不已。
周康被妻子這一提醒,就由淮王妃娘家父親的珍藏想到了對方爲女兒外孫所修建的别院,再想起淮王别院中似乎有不少名家墨寶,隻是他心有疑慮,生怕妻子素來比較信任蔣友先,是有意幫着後者來的,便沒有接話。
周太太見他不動,有些心急,想要開口說些。周棣及時給她使了個眼色攔下,想了想,跪到父親面前,誠懇地道淮王别院乃是貴人私宅,父親身爲地方父母,于情于理是不該前去打擾的。隻是實在仰慕楊宗元大人的書法,不知能不能親自前去臨摹一番?哪怕隻是看上幾個時辰,也是的福氣。若父親擔心貴人怪罪,不若請人回京送信,問過貴人的意思,再放進去?”
周康見心中滿滿都是向學之心,态度也軟了下來可是胡說了,淮王妃何等身份?你我哪裏有資格給她送信?沒得讓貴人生氣。”事實上,就算他有辦法送,也沒那個膽子。淮王一家都被圈禁了,身爲朝廷命官,還敢給他家送信,是嫌命太長麽?
周棣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笃定父親不會同意,心裏倒是很淡定,當然面上是不會露出分毫的那該如何是好?父親,真的想去看一看,隻是看一看,應該不要緊吧?無小說網不少字把守别院的不是衙門裏的差役麽?隻跟他們打聲招呼,帶兩個書僮去侍候筆墨,臨摹完了就,悄悄兒的,不必驚動人,豈不省事?”
周康略一沉吟,終究是愛子之心占了上風也罷,你且等一等,我請了鍾縣丞來。”
周棣吃了一驚父親爲何要請鍾縣丞?!”周太太更是不樂意好好的叫他做?悄悄去一趟就完了,何必驚動了不相幹的人?”
周康無奈地看她一眼正是不想驚動不相幹的人,才要找他。當初黃念祖入罪,他以縣丞代縣令之職,就是他派人去把守淮王别院的,挑的都是精挑細選的穩當可靠又嘴緊的人手。隻要他囑咐一句,滿清河縣再沒别人。若是越過他,強讓差役放棣兒進去,反而容易惹人猜疑。這又是何苦?”
周太太仍舊不高興難道你縣太爺下令,那幾個衙役還敢不從麽?!”
周康皺起眉頭淮王别院不許閑雜人等進出,乃是府裏下的死命令!當初蔣友先與盧孟義就曾試過硬闖,搬出我的名頭也不管用,反而鬧到縣衙裏,差一點兒就報了上去。若我寫個手令,他們自然放人,隻是将來府裏問起來,有白紙黑字的明證,我又得了不是。倒不如直接讓鍾縣丞出面遞話,也省得麻煩。你婦道人家少聽蔣友先胡說八道,鍾縣丞爲人正派,又是難得的能吏,正是我的得力臂膀,蔣友先不過是妒賢忌能,才胡亂編排人家!”
周太太還要再說,周棣忙攔住了,微笑對周康道一切都依父親的意思行事。”周太太這才不情不願地住了嘴。
鍾縣丞很快就了,聽了周康的話,默了一默,便笑說這有何難?我跟那幾個差役說一聲就是了。就怕地方空置久了,房舍破敗,草木淩亂,污了的眼。”
周康忙道哪裏就到這個地步?那是貴人别居之所,他能進裏頭瞧一瞧,已是他的造化了。隻是他本爲名家墨寶而去,雖是雅事,恐上鋒了,怪我因私廢公,因此的人越少越好。棣兒也隻在那裏待幾個時辰,将名家真迹臨摹下來,也就離開了。若是擔心他小孩子家笨手笨腳,損壞了别院裏的物件,不妨派個人跟着他去。”
周棣臉上忽然白了一白,但勉強還能沉住氣。
鍾縣丞低頭微微一笑差役們都不大識字,讓他們守在一邊幹等幾個時辰,怕是要叫苦了。素來穩重,難道還能闖出禍事不成?隻管去就是。”他擡頭看了周棣一眼隻要别跟外人說起,不過是瞧一瞧名家墨寶罷了,多去幾回也算不得。”
周棣心下一動,隐隐激動起來。
有了鍾縣丞的囑咐,周棣帶着兩個書僮,很輕易地就進入了淮王别院。正如蔣盧兩位先前所秘密打探過的那樣,寫有楊宗元真迹的六扇楠木大屏風正好放在書房裏,而這裏也是淮王小住時最經常待的地方,距離卧室不過是幾十步的距離。如果說淮王的親信想要在這别院藏要緊,這間書房是他最有可能選擇的地方。
守門的差役得了吩咐,将人領進來後,就退了出去。偌大一個院子,隻有周棣主仆三人,半個外人都沒有,他們心下不禁有些激動。
還好周棣耐得住性子,阻止奉墨奉硯立刻開始搜索,反而耐心鋪陳好筆墨紙硯,對着那屏風臨了一會兒字,見外頭沒有動靜,方才給兩個小厮使了眼色,讓他們悄悄兒四處搜尋,他自個兒再臨上幾頁紙,瞧着即使有人進來,也能糊弄了,方才丢開筆,親自在書架上摸索起來。
他們都沒有留意到,書房窗外的花叢中,有人悄悄地探出了頭。
(晚上要坐車回老家上墳,先發了今天的,明日估計會找到地方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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