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山也不急,他知道芭芭拉能這麽說肯定有她的道理,看着眼前這個精明幹練的女子表情前所未有的軟弱哀傷起來,他的心裏隻覺有些痛惜。
“導師沒有回來過,但是他的冰凰回來過。”
芭芭拉幽幽地說道:“就在導師離開後的第十天。”
“嗯?”
李峻山眉毛挑了挑:“他的超階魔寵?”
“沒錯。”
芭芭拉點了點頭,她的眼睛裏開始閃起了淚光。
“刺客的修習比魔法師的冥想更需要隐秘的空間,我一直以來都在導師位于深山中的别院裏修習,那裏人迹罕至也是導師沒事時最常待的地方……”
到這裏芭芭拉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甚至她雙肩也開始了抖動。
“導師離開後我就去了别院潛心修習,我本身也喜歡安靜,在那裏待到第十天,就在那天傍晚,同導師一起離開的冰凰突然飛了回來。”
隔了一千多年時間,而當天的一幕永遠锲在了芭芭拉靈魂當中,就是她想忘也忘記不了,此時乍一說起,那一幕幕活靈活現的記憶登時又跳了出來。
………………
芭芭拉記得很清楚,當時她捉了一隻對各種生物極其敏感的捕獸在鍛煉自己的氣息隐匿,已經持續了一整天的練習下來,傍晚時分的她終于可以嘗試隐身起來接近捕獸近十米時才會被它有所察覺。
當年她還隻是個小刺客,絕對的初期階段,對自己本身的隐身能力和導師配制的氣息隐匿藥水都極其滿意的芭芭拉正想結束一天的修習,突然就看到那隻懶洋洋趴在地上的捕獸突然豎起耳朵,緊接着就深身毛發炸起來頭也不回地蹿入了密林當中。
來不及覺得奇怪或者反應,芭芭拉就感覺到了異常,當她猛地轉身看回去時,刹時間吓的幾乎暈厥過去。
芭芭拉從來沒有那麽驚駭過,哪怕後來碰到了李峻山之後見識了他那兇殘暴戾的先天召喚獸時都沒那麽驚駭過。
聖潔、高貴、美麗的冰凰,那隻屬于木恩先知的最喜歡化身人類身軀的冰凰,竟是跌跌撞撞飛了回來。
漂亮的尾羽消失不見,硬生生的斷茬當中還有鮮血滲湧出來,美麗的冰凰哪裏還有半分超階魔獸的高貴,整個身軀布滿了創傷的同時,體表卻還不知是被火焰還是其他什麽事物腐蝕出了一個森然可怖的燎泡。
芭芭拉吓傻了,而她的視線當中卻根本看不到自己那個臉上永遠都會挂着春風般和睦笑容的導師師。
冰凰跌跌撞撞落下了山嶺,收不住身形的它直将别院大半邊閣樓都給撞塌了,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的芭芭拉箭一般飛到它身邊,當她看到冰凰那一雙清澈且充滿了極緻憂傷的眼眸時,芭芭拉就有些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冰凰并沒有給魂飛魄散的芭芭拉下山去禀報那些個大長老的機會,大口大口吐出血塊的它在沖芭芭拉斷然搖了搖頭後就陷入了昏迷狀态。
那是最難熬的半個晚上,芭芭拉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會過的那麽慢,她不敢想象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讓在她眼中強大不可戰勝的冰凰會變成眼前這個樣子。
等到後半夜冰凰醒來,芭芭拉都沒能等回來自己的導師。
“導師呢?”
冰凰幽幽醒轉,芭芭拉已經從别院密室中将所有有可能對冰凰傷勢有幫助的藥劑全部搬到了它的面前,而冰凰一醒她卻還是急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冰凰定定看着面前那一瓶瓶源于木恩親自配制的藥劑――先知本來還有個藥劑師的頭銜,半晌它都沒有急于回答芭芭拉的問題,當後者急的不顧傷情抓着冰凰生生裂開數道口子的前爪搖晃時,冰凰這才看向了芭芭拉。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冰凰眼中流了出來,那一顆顆宛如珍珠似的淚珠掉在地上發出清脆地聲音迸裂開來,就像是滴在了芭芭拉柔軟的心頭一樣。
“死了。”
冰凰的身軀在索索發抖,芭芭拉不知道那是因爲嚴重而密集的創傷給它帶來的傷痛還是什麽,而她也沒有心情去分辨這些,整個人完全就是吓傻了。
“這不可能”
“導師怎麽可能被人殺死”
“爲什麽會這樣?”
“發生了什麽事情?”
足足傻了半晌,芭芭拉終于清醒過來,而清醒帶給她的卻是瘋狂。
冰凰沒有急着回答芭芭拉一連串的發問,它那看起來就像是被大力拗斷的斷喙在面前一大堆藥劑上輕輕碰觸着,喉嚨裏發出充滿了哀怨的遊呓細語,看起來就像是在親吻那些花花綠綠的藥劑一樣。
“無邊的空間亂流中,比次刃之刃還要恐怖的氣流當中,木恩用千古絕唱生命的挽歌救下了我,而他自己被無邊的空間亂流給吞噬了。”
冰凰在芭芭拉完全發瘋似的質問聲中終于開口了,瑟瑟微顫地開口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又一次滴了下來。
“生命的挽歌”是獸人祭祀傳說中的上古神奇秘術,這是一種急劇消耗自己的力量和生命之光以求換取更大的力量施加于其他人,這一點和召喚師的“靈魂傷害鏈鎖”不同,後者可以讓魔寵分擔傷情,而“生命的挽歌”卻對施放者自身傷害極大,可以說不到最關鍵的時刻,沒人願意會用這種祭祀術。
如同大多數文明被上一場位面大戰毀滅一般,“生命的挽歌”在已知的位面世界中再沒有哪個獸人祭祀可以吟唱施放出來,而傳奇的木恩先知卻是依靠着半片殘卷領悟或者自創出了具備和“生命的挽歌”同樣功效的祭祀術。
“不會的……”
芭芭拉自然知道生命的挽歌是什麽,她站在冰凰面前不能置信地看着它:“導師大人怎麽可能被空間亂流殺死?我不信,這不是真的……”
“我是木恩的夥伴,我們之間有平等的靈魂契約,他活着還是死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冰凰說着又是一大口血噴了出來,相比原來的已經凝固的血塊,這一口蘊含着絲絲寒意的鮮血地将它眼前的一大堆藥劑擊碎開來,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各色液體混合一團,旋即就被冰凰血液中天生的寒氣凍結成了冰晶。
“我不信,導師絕對不會死的”
芭芭拉明知道冰凰絕不可能和自己開這種玩笑,可她不肯也不願相信那根本就是事實。
“敵人太強大了,木恩根本就不應該因爲那個情報去見他,那根本就是一個不能戰勝的人……”
用異常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說着,冰凰的淚珠不停地滴落在地面的七彩冰晶上,淚水也随即化成了冰。
“誰?”
芭芭拉蒼白着臉問了一句,她的臉上也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又是痛苦哀傷又是不能置信而腦中又一片混亂的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不要問了,木恩被無邊而恐怖的空間亂流吞噬時,最後一道精神交流就是讓我不要去找他報仇,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敵人是誰……”
清澈的眼眸中湧起了一陣憤怒和恐懼交加的神情,旋即又化成悲哀傷恸。
“木恩還要我回答告訴你,不要把他死亡的消息告訴任何人,聯盟現在看似團結,但如果他死亡的消息傳了開來一定會出現内亂……”
冰凰又咳嗽出了幾個血塊,它盯着仿佛變成了雕像般的芭芭拉:“木恩不在的時候,那些大長老自然會打理一切事宜,他說你将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卻是讓你繼承他的遺志,一定會想盡辦法将那些被奴役的低等位面從魔族手中解救出來,而這些一定要等到光明位面和魔界在位面大戰火拼後,最好還是兩個教皇死去後再去完成,一定不能沖動。”
“到死,還要管那麽多……”
冰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極端虛弱的它白眼一翻險些又暈了過去。
“是誰?”
芭芭拉最終清醒了過來,她咬下唇緊緊盯住了冰凰。
“我的孩子,木恩說不能看着你成長起來是他最大的遺憾,他說他一直就是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芭芭拉,木恩太過執著着,我不止一次勸說過他放棄,可他總是認爲正義能夠戰勝邪惡,而現在看來至少他是看不到了。”
“芭芭拉,原本我應該守在你身邊照顧你,可我做不到,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要照顧好自己。”
“到底是誰?”
芭芭拉根本不理會冰凰在說什麽,她隻是執拗地反複着同一個問題。
“我答應了木恩不說,就絕對不會說的。”
冰凰緩緩搖了搖頭:“木恩不能戰勝他,加上我也不行。如果将來有機會我們再見面了,如果我覺得你有實力去問鼎他,那時或許我會告訴你。”
“我的孩子,再見了,記着好好活下去。”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就當我沒有來過。”
“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後堅強地活下去。”
一道道精神密語在芭芭拉腦海中響起來,卻不等她再說些什麽,冰凰一道平和的精神沖擊波襲來,思緒靈魂完全混亂一團的芭芭拉再也忍受不住一頭暈倒在地。
………………
“你知道我多麽希望那是一場夢嗎?”
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的芭芭拉從記憶的叙述中掙紮醒來,她擡頭看看着李峻山凄楚地說道:“可我再一次醒來時,無論是身邊被凍結的冰晶或者滿地的鮮血,包括大半棟被撞塌的閣樓都清楚地告訴那些都是事實。”
“冰凰回來過,我的導師,真的是死了”
到這裏,芭芭拉已經泣不成聲了。
李峻山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眼前這個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麽盈弱過的女子。
半晌,?泣聲小聲下去,李峻山這才說道:“那你更應該回去看看了。”
“不。”
芭芭拉伸出白生生的手背抹了抹眼睛,擡起頭說道:“導師死沒死,沒有人比冰凰更清楚,這就像你的召喚獸一樣,它們是死是活你的精神力或者精神聯系會告訴你這一切。”
“所以你不肯回去的原因,就是清楚這個先知是假的?”
“沒錯。”
芭芭拉點了點頭,她的情緒慢慢穩定了下來。
“我相信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現如今的木恩先知隻是安廷長老他們炮制出來的冒牌貨,如果是我的導師真的沒有死回來了,他一定會親自來找我,我堅信這一點。”
芭芭拉的表情很是笃定,她繼續說道:“上一次位面大戰中,那個帶着奔雷流星箭翅獸的半獸人無影刺客阿裏諾咨帶給魔族的噩夢太深刻了,甚至連魔神教教皇最後都親自出動了,這些留給安廷長老他們的記憶也很深刻,我相信他們這麽做的原因就是想把我诓回去,好在即将爆發的位面大戰中成功地刺殺剔除一個個對聯盟有威脅的釘子或者魔族強者。”
“未必……”
這麽重要的事情,至少對芭芭拉而言非常重要,李峻山估計很多事情以她的智慧暫時沒能想起來,也是“木恩先知”的回歸刺激到了她,而旁觀者清的李峻山卻不能不提醒。
“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這個木恩先知不是安廷他們炮制出來的冒牌貨,卻是其他勢力的陰謀,那估計你們低等位面聯盟怕是馬上就要消失了。”
“嘶……”
芭芭拉也是聽到導師的消息後心神大亂,乍一聽李峻山的分析不禁猛地站起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導師嘔心瀝血組織起來的聯盟就這麽瓦解了,甚至和魔族之間一次下面沖突或者戰争都沒有發生過就這麽瓦解”
“我跟你回去看看吧。”
李峻山安慰似的拍了拍芭芭拉的肩膀,後者登時回應了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好在這一段時間招了不少人才,暫時放手一段時間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負責的芭芭拉卻還向李峻山解釋道:“現在光是亞蘭大陸位面沒什麽麻煩事……”
“這裏先不要操心了。”
李峻山擺了擺手打斷了芭芭拉的聲音,他突然皺眉說道:“那個道倫說隻要折斷了卷軸,木恩先知另外的弟子就會來接他回去,這個另外的弟子是誰?”
“不知道。”
芭芭拉搖了搖頭,說道:“導師以前是有不少追随者,其中不少人也受到地他的點撥,但除了我之外卻從來沒有收過且承認過其他弟子。”
“冰凰呢?”
李峻山忍不住又問道:“難道它再也沒有出現過?”
“沒有。”
芭芭拉黯然搖了搖頭,說道:“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它,甚至我還去魔界大大小小的雪山冰地尋找過幾次,卻最終都沒有找到。”
“該不會是它在傷勢恢複後又跑去找那個人,被殺了吧?”
這句話在李峻山喉嚨打了個轉,最終卻也沒有說出來。
“你前面說起過,你的導師是說去光明位面……”
李峻山換了個話題,又問道:“你說冰凰口中的‘他’會不會是光明教皇。”
“我更認爲有可能是魔神教教皇。”
芭芭拉的眼中閃過一絲仇恨,說道:“光明位面是從其他沒有被魔族統治的低等位面收割超階強者,那怕這種行徑極端無恥,但至少他們和我們聯盟沒有沖突。當初找過導師後導師就逝去的那個人,我們隻記得他是個具備魔族血統的人類,後來動用了所有的力量都沒能找到他是誰。結合一切的迹象和情報,我幾乎能夠确定導師應該是去了禁地,在和魔神教教皇發生沖突後逃避時無路可走隻得遁入了高空恐怖的亂流當中……”
到這裏,芭芭拉幾乎就是有些咬牙切齒。
“魔神教教皇”
李峻山喃喃念着這個每一次都能給他帶來震撼的名頭,突然想起了赤焰及“火”的他心中一動。
“難不成這個木恩先知又是一個傀儡,一個被魔神教教皇操縱了靈魂或者根本沒有靈魂存在的傀儡”
當然隻是在心中說說罷了,李峻山旋即就覺有些不可能。
赤焰變成了“火”,就李峻山上次碰到後的情形來看,“火”隻能成爲一個打手罷了,而打入敵人内部這種事情顯然不是“火”這樣狀态的人能幹的出來的。
更何況李峻山并沒有忘記,靈魂攻擊或者說操縱等手段,這些本就不是魔神教教皇的強項。
“我去安頓一下雷雨,好了我們就出發。”
李峻山收斂心神看向了芭芭拉。
“嗯。”
芭芭拉輕應了一聲,看向李峻山的目光卻是柔和起來,顯然先前那因爲李峻山的懷疑而産生在心中的芥蒂差不多已經消融了。
“去見見那個道倫,可别把他吓壞自己撕裂卷軸跑了。”李峻山笑着向芭芭拉說了一句,旋即轉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尼古拉斯,謝謝你。”
芭芭拉的聲音從李峻山身後響了起來。
“不用太客氣。”
李峻山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笑道:“就像一直以來你在幫助我一樣,我可沒有跟你客氣過。”
芭芭拉抿嘴笑了,不過轉念又想起了所謂的“先知回歸”,她的眉頭又緊緊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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