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心中再怎麽不甘怨怼,終究無用,這命運的安排,又豈是人力可以扭轉?好在阮雲絲也從來不是那怨天尤人之人,不然當日她也不會有勇氣逃婚離家。因隻是輕輕感歎了一番,便坐在椅上閉目沉思。
過了大概一刻鍾,将府中各樣亂事都理清楚了,她這才站起身來,邁步走出屋外。
就見一個丫鬟正等在那裏,看見她,不由得一下子撲上來,抓着她上下看了好一會兒,才流淚道:“是三姑娘,真的是三姑娘,奴婢在後院聽說爺找了三姑娘回來,奴婢還不敢相信,卻沒想到……三姑娘,您……您當日怎麽就想不開?您知道奴婢這麽些年,沒有一天晚上能睡個好覺,一閉眼,就總是夢見姑娘在外面被人欺負,嗚嗚嗚……”
一别經年,阮雲絲也是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女孩子竟是她在侯府做小姐時的貼身丫鬟芳草。不由得也是又驚又喜,拉着她的手道:“芳草,竟然是你?讓我看看,這……我們也有七年多沒見了,你竟出落成了這麽漂亮的模樣。讓我想想,我當年離家時,恰好秋紅嫁了人,我就要了你來伺候,那時你還比我小三歲,隻有十三歲呢,如今也該有二十了吧?如何?是不是已經嫁了……”
她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眼前的芳草分明還是姑娘家的打扮。卻聽她慘笑道:“當年姑娘離開。老爺仁厚,沒把奴婢打死或攆出去,隻把奴婢發配到廚房,奴婢便立誓。這一生若沒有姑娘的消息,奴婢就孤老一生。姑娘在外面受苦,奴婢哪裏還能安心嫁人?真沒想到,奴婢日日祈禱,竟終于讓上蒼開眼……”
“傻丫頭,你這個傻丫頭,那些錯兒都是我的。你……你何苦要替我來承受?”
阮雲絲做夢也沒想到,當日自己任性離開,竟連累得芳草青春失色。她就是因爲了解父親的性子,知道自己隻要在信中說開,父親是不會太怪罪年紀幼小的芳草的,卻沒想到芳草竟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背負着本不該她背負的錯誤和擔憂愧疚,過了這七年。把最好的年華都蹉跎了。
在阮雲絲心中,芳草不怨恨自己已經是大度了,怎可能還會爲自己擔心?如今她才知道。她還是忍不住用現代那些想法來忖度這些古代的女孩子,卻不知她們這種爲奴婢的,完全就是将主子當做天來服侍敬畏,主子好,她們跟着高興,主子若不好,她們也就跟着擔憂焦慮。例如阮雲絲離家,明明就是她自己犯下的錯誤,芳草根本沒必要有一絲擔心和惶恐,甚至有怨恨才是正常的。可她卻說七年來寝食難安。并立誓小姐不歸她就不嫁,這固然是愚忠,毫無道理可言,卻也不能不令人欽佩。
阮雲絲現在是越來越深切感受到自己當日的離家行爲是多麽自私,那時并沒有想這麽多,隻想着不能接受命運安排。嫁進豪門凄苦一生,卻完全忽略了這些無辜的人因爲自己所受的傷害。隻是如今她雖然知道了,心中的愧疚翻滾不休,但是思及當日行爲,她卻毫不後悔。
主仆兩個這裏抱頭痛哭了一番,芳草這才道:“姑娘這次回來,可是不走了?那姑娘能不能和爺說說,讓我還回來伺候姑娘?若是從前,姑娘回來,定然是十分不妙的。隻不過如今太太自顧不暇,姨娘們亂作一團,倒沒有人還顧得上爲難姑娘,何況侯爺雖然病了,可畢竟人還在,姑娘就放心吧。”
阮雲絲心中一動,皺眉道:“怎麽?後院亂作一團了嗎?姨娘們鬧什麽?”
芳草撇撇嘴道:“還不是因爲家裏的銀錢田産都被太太倒騰了出去?她們擔心日後生活。其實她們好歹還有首飾和私房錢,奴才們才苦了呢,唉!姑娘如今回來,也不知是禍是福,侯府這個樣子……”
不等說完就聽阮雲絲鄭重道:“放心,侯府不會倒。也罷,芳草你就回來仍跟着我吧,我七年沒回來,這府中許多事情也不太知道。我原本想等着哥哥忙完,明天早上再由他來和我一起整頓安撫府中衆人,如今看來,後院恐怕已經是亂成了一鍋粥,你就先和我走一趟吧。”
芳草聽說又能回阮雲絲身邊,不由得喜出望外。及至聽阮雲絲說要去後院管理整頓,不由得立刻慌了,拉着她的手小聲道:“姑娘的心情奴婢清楚,隻是……隻是姑娘的身份,那些姨娘如今正是沒地方撒氣,若是……若是知道了姑娘就是之前曾逃婚離家的三姑娘,隻怕……隻怕立刻就都要沖着姑娘來了,何苦這時候去惹氣?”
隻由這一句話,便可知道芳草是真心爲自己考慮,阮雲絲心中感動,拍拍她的手微笑道:“不必怕,既然我敢去,必然是有我的道理,你從前跟我的時日雖不長,也有幾個月吧?難道還不知你家姑娘不是個肯吃虧的人嗎?”
芳草一想,便笑開來,點頭道:“是,我也是跟了姑娘後,學了好多,後來到了廚房,也從沒吃過虧,倒時時能吃些好東西,看,這臉都吃圓了,有時候照鏡子我就想,唉!别說什麽爲了姑娘立誓不嫁的話,根本就是嫁不出去。”
“胡說什麽?你這臉是鵝蛋型的,稍微圓一點更顯得好看又有福氣。”阮雲絲讓芳草逗笑了,雖然侯府中滿天陰霾,但是在這一刻,流動在主仆二人中的,卻是一股濃濃的溫情溫馨氣氛。
阮雲絲先去了老侯爺的房間,見父親還沒醒過來,身邊隻有一個大丫鬟叫做紅霞的在服侍,看見她過來了,紅霞就走上前道:“姑娘,何大夫剛剛開了方子,這會兒就要走了,隻說醫館裏有事兒,明天再過來看,隻是侯爺如今還沒醒過來……”
她不等說完,阮雲絲就皺起眉頭道:“爹爹這會兒病情還不穩,怎麽能讓大夫離開?紅霞,你就和他說,要他在這裏留幾天,我會吩咐人爲他打掃下處……”
不等說完,就見紅霞露出爲難的神色,小聲道:“姑娘,那何大夫無非是因爲咱們府中今日鬧出的事情,所以……所以擔心罷了,他在這京城裏畢竟也是有一号的,若是在這裏呆了幾天,卻沒有診金……”
她說到這裏就不肯再說,阮雲絲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道:“這何大夫真真太小氣,難道不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唔,他開了方子,說要走,卻還在這裏等着,恐怕就是明白爹爹的病離不開大夫,所以想聽我哥哥親口和他說這句話吧?無妨,你就告訴他,盡管放心留下來,診金一分也不會短他,爹爹的病若有起色了,我們再多付錢,去吧。”
紅霞面上這才露出笑容,答應了一聲就要退出去找何大夫,卻聽阮雲絲又道:“爹爹身邊總該有幾個人服侍的,何況又是這個時候。怎麽如今隻得你一個?你出去告訴其他的丫鬟和婆子,讓她們安守本分,這府中該給她們的,一分都不會少,但若是有趁此機會偷懶耍滑的,被我知道了,決不輕饒。”
紅霞愣了一下,旋即答應了一聲就走出去,這裏阮雲絲來到父親面前,看着那睡夢中猶自皺着眉頭的老人,她心裏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兒。
心下感歎了一會兒,便和芳草走出來,出了院子,沿着小徑向不遠處的幾個院落走去,阮雲絲看着四周景物,輕聲道:“我走了快八年,這侯府裏竟大變樣了,咦?這裏的抱廈哪裏去了?”
芳草道:“姑娘走後兩年還是三年,侯爺就說這抱廈反正也沒什麽用,讓人平了,弄了個huā壇子,姑娘看,這會兒裏面許多huā都謝了,倒是那幾棵菊huā正精神着,過了中秋就能開huā了。”
阮雲絲點點頭,再往前走幾步拐了彎兒,便笑道:“這棵大杏樹還在,越發的粗壯了,我走的時候,分明是一人合抱那麽粗,現如今,怕是一個人抱不過來了呢。”
芳草笑道:“可不是,這棵大杏樹一直都很茂盛,春天開得那huā兒一簇簇的擠着挨着,别提多漂亮了,它也争氣,結的杏子也多,小少爺們這兩年也都不淘氣了,所以那杏子倒多能等到成熟,今年初夏的時候兒,我們廚房裏還做了杏子酒呢,是李叔的獨家秘方,甜甜的可好喝了。”
阮雲絲奇道:“杏子還能釀酒?這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李叔又是誰?是從前廚房裏燒火的那個老李頭嗎?他還在?”
主仆兩個就這樣說着話兒,便走過了幾個院落,隻覺裏面靜悄悄的,阮雲絲便笑道:“你還說這後院亂得不像樣,這不是挺好的嗎?咦?哪裏的聲音?怎麽好像是有人打起來了似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