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特蕾莎在事發當天便被捕獲,再經過一夜審訊,确認無法從她身上得到有用的情報之後,便與索洛斯和依文潔琳一起被送上了絞架;但加西亞那些人卻仿佛從此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露出半點蹤影。盡管戒嚴令至今還沒有撤銷,但城中的警備卻确确實實地開始有所松懈,畢竟在這些天裏,大部分人的神經都繃得太緊了。
相比于提心吊膽的底層士兵和平民們,威爾海德的貴族階層則經曆了一次更爲恐怖的大換血,受到索倫亞特·阿特裏亞洛子爵和弗默爾·費爾德男爵謀反的牽連,那曾經錯綜複雜的關系網絡,如今僅僅剩下了三個及早表明态度的家族。
引發這種地震般變故的幾道強硬命令,在名義上都是出自管領拉布雷斯女伯爵之手,而遠在省府伊薩利城的艾斯塔克王子則在獲悉行刺事件後連日率軍趕到,公開表明了對于女伯爵這種斬草除根手段的支持。
随着王子殿下到來的,除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之外,還有一批遷入伊斯塔索德和威爾海德的中下層貴族,以解決“換血”之後的大量職位空缺問題——對這些以出身旁系者居多,原本很可能終身獲封無望的小貴族而言,這一次的封遷足以令他們喜出望外。
而艾斯塔克王子則在爲拉布雷斯女伯爵的新屬下們主持完宣誓效忠儀式之後,便匆匆返回了伊薩利城——當然,這隻是明面上的說法。作爲極少數的知情人之一,拉米亞可是知道這位王子殿下的真正去向,不過無論于公于私,她都不會願意洩漏他的行蹤,更巴不得他能夠馬到成功。于公,她也希望艾斯塔克與派西菲克公爵之間達成協議的話,多多少少能夠帶來幾年的和平;于私,隻有讓拉米亞斯成功迎娶派西菲克公爵小姐,才能避免艾斯塔克啓用備用方案,把伊修利特和拉米亞斯湊成一對。
不過,随着艾斯塔克和拉米亞斯的離開,完全落到她身上的公務則令她在最近幾天裏切身感受到了百廢待興的沉重壓力。盡管她從那些新部下裏發掘了幾名政務能力還算不錯的人才,但大多數人還是不堪大用,這便造成了她幾乎事必躬親的情況;繁重的政務工作甚至使得拉米亞在某一天晚上洗澡時,直接泡在浴缸裏睡着了,如果不是伊修利特把她“撈”出來擦幹再弄上床去,恐怕她很可能就要在一缸冷水裏泡到天亮。
在這些新部下裏,要說最令她滿意的,當數新任的總管——希卡洛·卡耶裏安。這位曾經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卡耶裏安子爵次子,确實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型人才,每天交由她審閱的公文,差不多一半都是由他批注。看得出來,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希卡洛十分珍惜這次出任總管的機會,如果不是他盡心盡力地從旁協助的話,拉米亞自問無法做到讓大小事務都像現在這樣井井有條。
現在拉米亞身邊的人裏,最清閑的恐怕要數伊修利特了。盡管她的右臂實際上已經恢複到了可以日常生活自理的程度,但卻依舊每天吊着繃帶。雖然她自己說這樣做是爲了避免奇迹般的康複會讓人聯想到拉米亞,但拉米亞卻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位以“重傷未愈的病人”自居的大姐會不會其實是爲了偷懶。
經過幾天的忙碌,讓城中的事務漸漸走回正軌後,拉米亞便在兩天前向希卡洛提出了她開辦學校的設想。既然艾斯塔克已經不再将她當作一個完全的傀儡,那麽她便打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放手去幹。最近的這些經曆,終于令她醒悟到,如果想要像以前那樣奉行混吃等死這種想法的話,那麽她唯一的出路便是順從于這個時代,做回“一個女人的本分”;而這個時代的“女人的本分”,則恰恰是她這種接受過自由平等思想的人所難以認可的。
拉米亞關于學校的設想,讓希卡洛在乍聽之下顯得相當茫然,再聽拉米亞稍加解釋之後,便變成了不以爲然。希卡洛反對的理由很簡單,就與伊修利特之前所提出的反對意見一樣: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會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在家族以外的開放環境中接受教育,更何況她還想讓一些平民子弟加入進來。
拉米亞自問不是傻瓜,希卡洛的意思她還是能明白的,而且她也知道,在現在這個時代,比之她原先所處的社會更加講究關系,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差異也凸顯得更加明晰。要想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在不同階層的人之間構建平等關系,無論在誰看來都是荒謬絕倫的。
不過,拉米亞可沒有輕易放棄自己的這個設想,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她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了修正案,最終成功地使希卡洛做出了讓步,專門劃撥出了一筆經費用于成立她提出的這個“士官訓練營”。
目前,恐怕也隻有拉米亞自己才心知肚明,她的這個挂羊頭賣狗肉的“訓練營”,其實壓根就不是以訓練士官爲目的的。
從眼下那筆經費來看,這所“訓練營”的規模沒有可能做得太大,但拉米亞還是随性盜版了一個校名:加利亞士官學校。而在拟定了校名之後,随之而來令拉米亞頭痛的又一個問題便是——師資。生源問題可以通過吸納平民子弟和軍隊中的年輕士兵來解決,場地也不是問題,但上哪去找老師,這便成了擺在拉米亞眼前的頭号難題。
既然挂着“士官學校”這樣的招牌,如果沒有一點軍事化的課程實在是說不過去,但艾斯塔克卻偏偏沒有給她調動軍隊的權力,而她自己身爲伯爵所擁有的私軍名額也還統統都在空缺,手頭根本就沒有能夠充當老師的部屬。最終,拉米亞也隻能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準備等拉米亞斯回來之後與他商量一下。
天氣已經開始轉暖,真正有了幾分初春的樣子,這些天裏還零零星星地下了一點小雨。在被學校的問題困擾之餘,這種明顯的季節性變化也多多少少引起了拉米亞的注意,令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她原來生活的那個星球上,太陰曆和二十四節氣雖然她不是太懂,但至少知道那種通行了幾千年的曆法較之舶來的太陽曆更爲準确地關聯着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太陰曆和二十四節氣分别根據月亮和太陽的運行周期制定,在C國古時候,二者合稱農曆,一直作爲指導農務的曆法,對C國幾千年來的農耕文化發展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從現在這裏的曆法來看,月亮的公轉周期較之從前那個星球更長,平均約爲四十五天,而這個星球繞日公轉的周期也大約在三百六十天左右,從而産生了這種令她一直覺得古怪的一年八個月、每月四十五天的曆法。不過,這裏的曆法隻是純粹起到了記時的作用,并沒有真正與氣候關聯起來,更談不上指導什麽農務了。這裏的農業生産,靠的主要就是農民自身對氣候的感覺,說白了就是光憑各自的經驗以及運氣決定收成。因此,這個時代的農業水平在拉米亞看來實在沒有脫離刀耕火種的範疇多遠。
“看來,我還有不少事情可以做的嘛。”處理完一天的政務,回到卧室,看了看窗外淅淅瀝瀝的細雨,拉米亞露出了這十幾天來第一次發自内心的笑容。拉上窗簾,回到床上坐下,脫掉靴子和外套,拉米亞立即打了個哈欠,直接鑽進了被窩裏去。自從真正開始履行管領的職權之後,她便很快養成了下午睡午覺的習慣——如果沒有這個午後長覺,她真的一點都不懷疑過勞死這種悲劇會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積累了一個上午的疲勞,使得拉米亞阖上眼皮僅僅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一如往常地是黃昏時間,同樣一如往常地,便是坐在她身邊一直注視着她的伊修利特。
“你還是睡得這麽死,一點防備都沒有。”伊修利特語氣平淡地說着,同時擡起手晃了晃拎着的一件紡織品。
擡手摸了摸自己胸前,證實了那件紡織品就是自己睡覺前還穿在身上的自制内衣後,拉米亞露出一個十分無奈的表情,從被窩裏伸出手做了一個“還我”的手勢。
“用得着這麽拼命嗎?”将内衣還給拉米亞,伊修利特接着說道,“你難道就沒有發現,這是艾斯塔克在故意刁難你?”
“我知道。”爲自己穿回内衣,拉米亞又理了理已經長及腰部的頭發,“但我覺得這不算是刁難。”
“那算什麽?”
“考驗。”
“考驗?”伊修利特皺了皺眉頭。
“之前,實際上行使管領職權的都是索洛斯,很多決策,我都根本不知情。”說到索洛斯,拉米亞不禁輕輕歎息了一聲,“而現在,如果我表現得無法勝任的話……便又會有一個索洛斯被派過來吧。”
“如果要在他的手下擔任要職,就不能幻想着吃閑飯。”穿上伊修利特遞過來的外套,拉米亞笑了笑輕聲說道,“希望他早點回來吧……”
淡然地“哦”了一聲,伊修利特沒有再作其他表示,等拉米亞穿好靴子,才接下去說道:“其實……艾斯塔克剛才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