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縱馬在這片街道上疾馳起來,拉米亞心中的不安和焦躁比起前兩次卻是有增無減,除之此外,還多出了一份莫名的心酸。
雖然已經明知特蕾莎背叛了自己,但拉米亞卻終究無法狠下心來将她斬草除根。若是要究其原因的話,恐怕便是這父女三人之間表現出的那一股血脈親情。
索洛斯已經當面向她坦承了受賄之事,理所當然應該被劃分到“贓官”一類;特蕾莎花言巧語将她從伊修利特身邊引開,爲加西亞制造暗殺伊修利特的機會,也毫無疑問應該被當作叛徒問罪。但是,索洛斯唯獨爲他的女兒們求了情,特蕾莎也沒有直接動手加害于她,而是苦苦懇求她留到傍晚,這些因爲顧念親人而做出的舉動多多少少地觸動了拉米亞心中的一點遺憾。
被觸動心弦,念及那片已經不知道遠在何方的故土,以及養育了自己二十餘年的父母,拉米亞的神色便不由愈趨黯然,不知不覺間,甚至連視線都有些朦胧起來。
漫漫二十載,匆匆幾許月,究竟何爲真實,何爲虛幻?
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讓漸漸開始紛亂的思緒重歸冷靜,拉米亞重新在心中告誡了自己一遍:眼下她需要做的,就是趕去伊修利特那裏,而不是在哲學的牛角尖裏計較孰真孰幻。
一路疾馳回到府邸之後,當見到一群身着黑色全身铠甲的士兵正層層圍在她那座公館主樓的正門前,拉米亞的一顆心還是禁不住直沉了下去。
“讓開!”眼見有幾名手持大盾的黑甲士兵見狀上前,準備攔下自己,拉米亞立即高聲叫道。她當然認得,穿着這種制式铠甲的士兵是屬于拉米亞斯直屬的那支精英部隊;而拉米亞斯爲什麽會興師動衆地出現在這裏,此時她卻不暇細想,也不敢去想。
“伯爵大人,這是殿下的命令,禁止任何人出入這裏。”帶頭的士兵卻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态度堅決地持盾頂住了她的馬匹。
緊跟在拉米亞身後的幾名騎兵,在聽到那句“殿下的命令”後,立即選擇了保持沉默,随着萊納的一個手勢,紛紛下馬,将馬匹約束在身邊。頓時,仍然騎在馬鞍上愈顯焦躁的拉米亞便越醒目起來。
“大人,也許您會希望請他們通傳一下。”将馬缰交給一名士兵,萊納連忙走上前去,不動聲色地提醒道。盡管同爲拉米亞斯的部下,但他與這些代号“夜魇”的同僚也沒有多少交情。
被萊納一語點醒,拉米亞這才止住了她原本極有可能做出的各種失禮舉動,強壓下心中的煩躁不安,翻身下馬,向那名帶頭的黑甲士兵說道:“那麽勞煩你通傳一下,我想求見殿下。”
那名士兵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便讓其他人繼續守在這裏,自己轉身走進了主樓的大門。
雖然這次通傳的時間确實要比平時長上不少,但拉米亞仍然不免覺得每一秒都像幾個小時那樣漫長,甚至前所未有地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轉着圈圈。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她,誰讓在這的這些士兵壓根就沒有一人回答她的任何問題,隻顧原地阻攔着她。
總算等到那名士兵回來通知自己進去觐見,拉米亞再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不禮節,匆匆“哦”了一聲,便三步并作兩步向大門走去,甚至臨到門前,才後知後覺地轉過身向仍在等待的萊納他們宣布了解散命令。
令拉米亞有些意外的是,與屋外相比,屋裏的人數便顯得少了許多,整個大廳裏的士兵數竟然用一隻手便能數完。而跟着領路的這名士兵走進就在一樓大廳旁的一間小單間後,拉米亞更是哭笑不得地又想撒歡、又想罵娘。
喜的是她擔憂了大半天的伊修利特,此時正完完好好地坐在房裏,沒有半點危險的迹象;怒的則是明明就隻有拉米亞斯和伊修利特在這裏,艾斯塔克卻讓外面擺出那麽大陣仗,好端端地讓自己幹等了那麽久,難不成這還要吊人胃口不成?不過,她還沒有喪失理智到将這股小脾氣展現給王子殿下的程度。
“你來了。”艾斯塔克點了點頭,語氣卻讓人聽着隐約像“你總算來了”的意思。
然而,順着艾斯塔克的視線,看到地上平躺着的兩個人影時,拉米亞的臉色立即刷地一下白了。
那是一男一女,全都穿着城主府仆役的制服,身上各有幾處血迹,已經沒有了生命迹象。原來,她的擔憂并不是沒有生,隻是被制止了。
“要不要向你詳細說明一下,他們是怎麽混進來的?”看到拉米亞的表情變化,艾斯塔克語氣平淡地接着說道。
“是……殺害了真正的仆人嗎?”定了定神,拉米亞有些不安地問道。至于爲什麽會感到不安,她卻一時說不上來。
“拉米亞斯。”艾斯塔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将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拉米亞斯,同時揮手示意拉米亞找張椅子坐下,“看看威沙斯的審訊有結果沒有。”
拉米亞斯依着軍禮橫臂當胸應了一聲,便立即起身離開了房間。
再一次陷入等待之中,拉米亞卻全然沒有了剛才在門外的那股焦躁,而她知道,這并不是完全因爲伊修利特安然無恙的緣故。對于眼前這位總是喜歡要麽把話隻說一半,要麽把話繞上幾個大圈來說的王子殿下,她可是一直都抱着戒懼之心的。雖然艾斯塔克平日裏總能給她一種不太難相處的感覺,也确實有着很好的修養,以及堪稱面面俱到的禮儀,但他那種談笑間便可以果斷決定他人命運的統治者形象,則無時不刻地提醒着她,這種王子殿下可絕不會是童話故事裏的那種“王子殿下”。
過了并不算太久,拉米亞斯便重新回到了這裏,不過與他一同進來的,還多了一個瑟瑟縮縮驚懼不安的女人。
“依文潔琳!”看清這個女人是誰之後,拉米亞立即驚訝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特蕾莎不是被加西亞要挾的?
“我……我也不想這樣的。”依文潔琳顯然同時認出了拉米亞,身體頓時顫栗得更加厲害。
“沒用的廢物。”拉米亞斯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上刑就尿得一踏糊塗。”
艾斯塔克聞言,嘴角不由微微挑起了些許弧度,似乎因爲拉米亞斯的話而有些忍俊不禁。
拉米亞這才注意到,依文潔琳的裙子下擺從大腿根部起有了一片濕漉漉的痕迹。不過,她沒有半點笑意,嚴肅的目光中甚至難掩幾分同情之意。
伊修利特則仍然一言不地坐着,隻是用她銳利的目光打量起依文潔琳。
“說吧。”看到依文潔琳因爲這句羞辱而強忍住眼中閃爍的淚光,連忙低下頭去,艾斯塔克以他一貫的平淡語調說道,“還是說你希望繼續去威沙斯那裏作客?”
“殿……殿下。我真的是被逼的。”被艾斯塔克這句話吓了一跳,依文潔琳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們說……他們說如果我不照做的話,就會殺了特蕾莎……”
“什麽!”重新坐回椅子上,拉米亞不禁疑惑地打斷了依文潔琳,“你的意思是,加西亞那夥人用特蕾莎來威脅你?”
“我……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依文潔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似乎仍然有些慌亂,“他們捉住了我和特蕾莎,然後就威脅我,如果不照着他們的吩咐做的話,特蕾莎就會沒命……”
“那麽,你口中的‘他們’有幾個人,是如何捉住你們,又如何威脅你的?”艾斯塔克顯然沒有拉米亞那種情緒化的表現,立即冷靜而客觀地切入了問題的重點。
“我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就……就是他們……”依文潔琳擡起不住顫抖的手臂指了指地上的一男一女。
“你在說謊。”從剛才起一直默不作聲的伊修利特,此時卻冷不丁吐出一句差點令依文潔琳魂飛魄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