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避免特蕾莎起疑,拉米亞在送伊修利特回房之後并沒有耽擱太久,抓緊時間換了一身方便騎馬的衣服。臨出門前,伊修利特還親手将一把長匕首塞進了她的靴筒裏。
再聽伊修利特叮囑幾句小心之類,拉米亞便将已經長及後背的頭發攏到腦後紮了個大馬尾,一甩一甩地小跑下樓去。眼見仍然等候在大廳裏的特蕾莎已經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拉米亞很快吩咐仆人備好馬匹,以及安排兩名女仆去伊修利特的卧室裏伺候,便讓她帶路,前往“據說”依文潔琳很可能藏身的地方。而在一名仆人進來禀報她們的馬匹已經準備就緒的時候,被拉米亞指名的兩名女仆之一恰好匆匆下樓,向這位女伯爵告退之後便離開了大廳,想是被伊修利特吩咐去請萊納了。
帶着特蕾莎離開,故意在馬廄磨蹭了好一會,估計萊納已經受命并且可以跟上自己之後,拉米亞這才和已經有些快等不住的特蕾莎乘馬離開。
離開溫暖的府邸,騎在馬背上被冬季的冷風吹了一會,拉米亞又不由有些後悔自己竟然沒有讓人準備馬車而是準備了馬匹;但特蕾莎卻仿佛毫無所覺地在前帶路,反倒對寒冷沒有任何表示,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街道上空蕩蕩的,幾乎沒有行人,平添了幾分冷清與落寞,想是在這全城戒嚴搜查的時刻,人人自危不願徒惹事端。因爲拉米亞斯加派了兵力搜查的緣故,沿路倒是遇到了不少巡邏士兵,雖然他們看起來都認識自己,拉米亞還是特意挑了幾隊跟他們搭了些話,以随後而來的萊納不至于找不對路。
特蕾莎最終将她帶到了城東的一片平民區,辨認了一會道路後,便在一處不算太小的二層樓房前停了下來。這幢木質的樓房怎麽看都是平民階層的住宅,但在拉米亞一路看來,還算是其中比較好的,多少脫離了一點“違章建築”的影子。
這種房子沒有馬廄,在她們下馬之後,特蕾莎便将馬缰栓在了正門的立柱上,當先推門走了進去。
緊随其後走進屋去,拉米亞暗自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先仔細四下打量了一番,對于加西亞那幫人的偷襲,她可不敢等閑視之。
“好像……姐姐不在呢,大人。”特蕾莎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就在拉米亞觀察四周環境的時候,她已經上到二樓查看了一遍,不過此時語氣中已經褪去了先前大部分的焦慮。
“你知道她會去哪嗎?”看到特蕾莎從樓梯上走下,拉米亞随口問了一句。
“不知道。”特蕾莎聞言,神色卻再度黯淡下去,回答得有些有氣無力,“我想……您能不能陪我在這裏等她一會……”
走到一扇窗邊,将木質的窗戶掀起一半,裝作若無其事地瞥了瞥窗外,拉米亞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便轉回身來,在屋中唯一的木桌旁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如果像伊修利特所預料的那樣,特蕾莎已經被加西亞控制了的話,這裏确實是個比城主府邸更适合暗殺她的場所。當然,僅僅是相對更适合。雖然沒能在窗外看到萊納的蹤迹,但在這座簡樸的民居裏,拉米亞卻并不覺得太擔心。
加西亞已經失手了一次,而且看得出來,懾于自己之前的表現,他并不敢對自己采取接近戰,而現在這種稱不上寬敞的空間更是沒有給他遠距離發揮的餘地,更何況屋裏那些簡樸的布置根本就沒有辦法讓他們躲藏起來埋伏。如果說打算在這裏暗算自己的話,特蕾莎反倒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雖然不難猜到加西亞有可能用依文潔琳作爲人質來控制特蕾莎,但拉米亞可不是同情心泛濫到毫不利己的聖人,她自問不會爲了依文潔琳而選擇犧牲自己,更何況還是在明知她們對自己有所圖謀的情況下。
“大人,請用。”
正當拉米亞讓各種念頭在腦子裏打着轉的時候,特蕾莎已不知從哪裏取來了水壺和杯子,爲她盛了一杯水,正雙手捧着遞上來。
習慣性地從特蕾莎手中接過杯子,拉米亞卻頓了一頓,沒有像往常那樣将水飲入口中,而是難以察覺地微微一挑嘴角,接着搖了搖頭,便将杯子放于桌上:“杯子不幹淨。”
特蕾莎稍稍一愣,接過杯子看了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漸漸脹紅,欲言又止地猶豫了片刻,便雙手捧起杯子,湊到了自己嘴邊。
見此情景,拉米亞的臉色卻刷地白了。她雖然認爲水裏有可能被下毒而沒有飲用,但也并不曾想過要處死特蕾莎。說實話,對于該如何對待很可能已經背叛了自己的這對雙胞胎姐妹,她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
特蕾莎則很幹脆地将杯中的清水一飲而盡,繼而有些苦澀地微微一笑,将它放回桌上再度斟滿,這才有些黯然地低聲說了一句:“您看,杯子并沒有髒。”
見到特蕾莎無恙,拉米亞剛剛懸起的心終于重新放了下來,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後,才不無尴尬地将杯子接過,卻不知該說什麽。
所幸特蕾莎也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擠出一絲笑容,侍立在一旁。
盡管特蕾莎已經親身做出了示範,拉米亞還是沒有動那杯水,隻是将它擺在面前,略表歉意地向特蕾莎投去一個微笑,便漸漸重新思考起現在的情況。
依文潔琳不可能像特蕾莎所說的那樣,想要行刺拉米亞斯。
拉米亞斯的身手,她們都是親眼見識過的,即使是赤手空拳跟依文潔琳這種弱質女流單挑,勝負也完全沒有懸念;更何況拉米亞斯現在身爲一城守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好歹也是将軍一級,照例可以擁有四名随扈,又哪裏會給依文潔琳單挑的機會?即使是加西亞出手,恐怕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如果是親近之人的話倒還有機會,但依文潔琳偏偏就是索洛斯的女兒,不要說跟拉米亞斯沒有半點交情可言,她的父親可實實在在是他政治上的對手,更不必說現在已經淪爲了這場短暫鬥争中的失敗者。
想明白這些,拉米亞心中更加确信了伊修利特的推斷,但她隻是一言不發地坐着,不時用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擊一下面前杯子的邊緣,并沒有怪罪特蕾莎的意思。
既然沒有對她下毒,這裏的布置又與埋伏暗算相去甚遠,想來特蕾莎也并不知道那幫人想要她的命吧。
想到這裏,拉米亞的眉頭不由微微皺了起來。
既然不打算在這裏實施暗殺,那麽加西亞他們爲什麽要讓特蕾莎把她引到這裏來呢?
爲什麽?
突然,一個令她心驚肉跳的想法猛然間從腦海中湧現出來,頓時令拉米亞驚惶失措地從椅子上彈起身來。
“大人?”原本已經适應了這陣沉默的特蕾莎,不由有些詫異地試探着問道。
拉米亞心中那份難得的平靜卻在瞬息之間一掃而空,如同爆炸般驟然混亂的思緒簡直令她無法再度思考下去。幾乎想也不想,更加無暇去理會特蕾莎的詢問,拉米亞拔腿便向門外跑去,匆匆去解馬匹的缰繩。
“大人!”這才反應過來的特蕾莎同樣大驚失色,連忙跟着小跑出來,頓時不顧身份地沖上前去,緊緊攥住了拉米亞從門口立柱上解開的缰繩,一臉哀求地懇求着,“求您了,别走,我隻求您等到黃昏……”
“放手!”拉米亞卻破天荒地向她吼了一句。
“不……求您……隻要您等到黃昏,您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求您了……”特蕾莎被吼得愣了少許,然而卻沒有半點松手的意思,臉上的哀求之色愈重。
拉米**急之下,将手按在特蕾莎的肩上,正要試着将她推開,卻不由心中一軟,手臂終究無法用力推出——特蕾莎,眼前這位一直以來都多多少少保持着貴族自尊的少女,此時卻向着她雙膝跪了下去,不多見的銀色眼眸早已被淚水浸漬,牢牢扣緊缰繩的手指卻沒有半分松懈。
“我說……放手。”閉上眼睛,不去看那對頭一回在自己面前顯露出如此無助與脆弱的雙眸,拉米亞不免有些語調發顫地沉聲說道,似乎是想要借此狠下心來,但卻始終無法下手将她推開。
忽然感到手中的缰繩被猛然一扯,那份阻礙的感覺似乎也被一道扯開,拉米亞睜開雙眼,立即看到了被兩名士兵打扮的人拖開一旁的特蕾莎,以及正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萊納。接着,她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更多正從别處靠近過來的士兵。
“不!求您了!”盡管明擺着不可能掙脫那兩名士兵的掌握,特蕾莎卻仍然不顧一切地掙紮着,“求您了!别走!我隻求您等到黃昏!”
有些不忍地扭開頭去,不去看特蕾莎脹紅的面龐以及哀求的淚水,拉米亞翻身跨上了來時所乘的馬匹,這才回應了萊納的詢問:“放了她,我們走吧。”
“放了她?”萊納顯然沒有想到,拉米亞會給出這樣的命令,頓時有些意外地問道。
“調虎離山。”拉米亞恨恨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來,同時攥緊缰繩,迫不及待地夾了夾馬腹,“快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