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伊修利特這樣說,拉米亞在一愣之後,立即便從心中湧起了一陣驚喜,不過房門處傳來的輕微喘氣聲倒是令她想起了一道回來的那兩名士兵,這才壓下了剛到口邊的話頭。既然伊修利特沒事,她便稍稍放下心來,轉過頭吩咐了一下,讓他們先到樓下大廳裏等候,這才輕輕拉起伊修利特的右臂仔細端詳。
不過,伊修利特卻從她手中抽回了手臂:“你是不是趕路回來了?加西亞呢?”
聽到加西亞的名字,拉米亞不由神情一滞,又想起了自己匆匆趕回來的原因,理了理思緒,便一五一十地把今早出門之後的事情向她一一道來。
除了偶爾微蹙雙眉,在充當聽衆的時候伊修利特的表情可以說幾乎沒有變化,恢複了一貫的冷靜——或者說冷漠——直到拉米亞最後講完趕回來的原因,她才在思考了一小會後開口問道:“途中,你被四個人綁架了,加西亞救了你;等到了阿特裏亞洛子爵府之後,他卻反而對你動手了?”
“嗯。”拉米亞點了點頭,雖然她自己也覺得不合邏輯,但是事實如此。
“我明白了。”伊修利特倒是也點了點頭,絲毫看不出來有多麽意外。
“你明白了……什麽?”看到伊修利特這種反應,拉米亞卻覺得更加迷糊了。
“聯絡人在附近,就在城内。”伊修利特忽然冷冷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來。
“聯絡人?”
“如果有重要的任務,幫會就不會放任我們獨自行動。這種行動,都有專人負責幕後指揮,而這些人,就被稱爲聯絡人。”伊修利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着說道,“據我對加西亞的了解,他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謹慎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懦弱。如果決定權在他自己手上,沒有十足的把握便不會貿然動手;而即使是聯絡人下達了動手的命令,他也必定要先爲自己準備好退路。”
“那麽,你的意思就是說,是在到了子爵府後,聯絡人才指示加西亞動手的?”拉米亞感覺有些明白過來了,但卻仍然隐隐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
“你在子爵府發現了什麽特别的嗎?依我看,聯絡人很可能是被迫改變了主意。不過,會和加西亞安排在一起的聯絡人,應該都明白他小心謹慎的特點,不會輕易采取這種草率的行動。”伊修利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而是繼續追問道。
拉米亞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卻并沒有什麽新發現:加西亞一進門便找了個借口離開,直到他布置好那個倉促的殺局,來誘騙自己上鈎,這期間并沒有什麽特别的事情能夠令她聯想到他或者他身後的幫會。
“你說你們在秘室地牢裏發現的那個女人,你認得她嗎?”伊修利特想了想,先提出了一處可疑的切入點。
“諾薩拉伯爵的女兒……應該是。”拉米亞有些底氣不足地回答着,然而,她突然間一個激靈從床沿上跳了起來,便連語氣也不由得開始微微顫抖,“如果……如果你說的聯絡人是因爲我們發現了什麽才改變主意要殺我的話,那麽現在還在那裏的貝萊亞他們……”
剛向門口的方向邁出一步,拉米亞卻又忽然停下了,轉回身來看着伊修利特,絲毫掩不住心中的那份猶豫。
“我和你一起去。”伊修利特歎了口氣,也從床沿上站起身來。
“這……”打量着伊修利特那已經換過新繃帶的右臂,雖然已經見不到昨天那種四處滲血的慘狀,但拉米亞仍然顯得有些爲難。而且,房間空氣裏隐隐約約的些許血腥味更加加重了她心中的不安。
“隻有在你眼皮底下讓你看着,你才能安心,不是嗎。”
“謝謝。”帶着幾分發自内心的感激,拉米亞輕輕擁抱了一下伊修利特,這才攜着她向門外走去。
不過,伊修利特卻以需要換衣服爲由,讓她先出去安排行程。
下到一樓的大廳,拉米亞一眼便看到了剛剛随着自己回來的那兩名士兵——此時正一起蹲在大廳的壁爐前烤火,由其中一人撥弄着爐中的炭火堆。
聽到身後從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他們倒是很快便反應過來,立即回過身來站直身體,擺出了一副随時待命的架勢。
拉米亞沒有告訴他們自己的擔憂,通知他們去準備馬匹之後,便讓一名伺候在大廳裏的仆人去爲伊修利特準備馬車。
雖然回來以後便一直沒有看到依文潔琳姐妹令拉米亞覺得有些奇怪,但此時她卻也顧不得想這個問題,一等伊修利特從樓上下來,她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
伊修利特換了一身皮褲皮襖,更在腰間佩上了一把軍刀,看着倒是與現在拉米亞的裝束相差無幾,不過軍刀的位置卻是佩在右腰。但是,盡管做着這樣的打扮,那大病初愈般的蒼白臉色仍然令她提不起半點騎馬的興緻,毫無異議地任由拉米亞将她扶上馬車去。
拉米亞等三人則是換了精神飽滿的馬匹。
不過,因爲有一輛馬車的緣故,拉米亞這次前往子爵府的一路上,較之剛才可謂“文明”了太多,遇到人較多的地方,那兩名士兵還會并排在前面大聲吆喝着開路,倒是沒有再出現先前那些“幾乎就要發生的交通事故”。
那兩名士兵隻是接到了重返阿特裏亞洛子爵府的命令,卻不知道女伯爵心中的那些猜測,倒是顯得悠哉遊哉。
而拉米亞自己,雖然一遍遍地在心裏找出各種理由來安慰自己,但卻始終無法将令自己心神不甯的恐懼感徹底排除,甚至仿佛還有一個聲音一遍遍地在她腦海中宣告着:他們已經完了。
直到她這一行人抵達阿特裏亞洛子爵府時,拉米亞的不祥預感卻真的得到了應驗——進入正門不遠處,迎面映入眼簾的兩具倒在血泊裏的屍體如同當頭給她澆了一盆冷水。
那兩名士兵愣了一愣,便立即拔出武器,難以置信地沖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撲向了看上去兇多吉少的同袍。
“去裏面。”強壓下胃中的不适,拉米亞沉聲說道。她已經先他們一步,從芯片的反應上确認了這兩名遇害者的死亡。
然而再深入府邸,所見的慘狀卻讓拉米亞的臉色顯得越發難看起來。
先前擺放抄沒物品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一些小件物品更是散亂得七零八落,似乎剛剛經曆過一場倉促的翻找;周圍橫七豎八地倒着十多具屍體,除了四五個人可能突遭偷襲而來不及反應外,大多數人的武器都已出鞘并掉落在身旁,甚至還有一兩人至死都牢牢緊握着刀柄不曾放開;地上四散的雜亂腳印、不規則分布着的一處處血泊,乃至于一些零散的血肉碎塊,也都紛紛從側面反映着這裏剛剛發生過的激烈搏鬥。
拉米亞沒有點人數,她也不敢去點,甚至可以說是由衷恐懼着那個接近二十的數字。盡管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眼前血淋淋的現實,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張唯一不依靠芯片就可以叫出名字的面孔上時,她的視線,仍然不受控制地模糊了。
貝萊亞,這個不久之前才從死亡邊緣逃過一劫的軍人,這個盡管心中懷有不滿、身上背負仇恨,卻仍然公事公辦地遵照她命令行事的軍人,此時卻再也不能令她的芯片有任何反應。他坐倒在一處牆根邊,背靠牆壁,右手仍然緊握着已經折斷大約三分之一的軍刀,最後一刻凝結在臉龐上的表情裏看不到恐懼,卻滿是不甘與憤怒,已經失神渙散的雙眼,卻讓覺得他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或物徹底看穿,又仿佛是要将之牢牢映入腦海。
與拉米亞一同回來的兩名士兵,其中一個不住地将牙關緊咬得咔咔作響,另一個更加年輕的卻已失聲痛哭起來。
拉米亞斯上午剛剛調撥給她的二十一名部下,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便已殉職了十九名,而且還是在她擅離職守的情況下!
“去……通知拉米亞斯守備……”幾乎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拉米亞才勉強對那名還能相對保持冷靜的士兵有氣無力地吩咐道。盡管稍稍一想,她便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拉米亞斯鐵青的臉色和滿腔的怒火,更遑論此時隐藏在拉米亞斯那裏的艾斯塔克在知獲此事後會作何反應。
十九條人命,如果算上塞爾希莉亞,那便是二十……
剛想到這裏,拉米亞的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震驚。因爲,直到這一刻想起塞爾希莉亞,她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各人當中,芯片竟然爲她注出了這麽一串數據:
塞爾希莉亞·諾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