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差不多一路上都在考慮見到拉米亞斯後的說辭,但此時真的面對着他,拉米亞卻又不由又有些猶豫起來。反倒是拉米亞斯打量了一眼她和加西亞,便将操練事務交代給了手下的兩名軍官,毫無芥蒂地将她帶到一旁問起了來意。
避重就輕地草草解釋了一下加西亞目前的身份,拉米亞又有些慶幸地發現,貝萊亞應該還沒有回來向拉米亞斯報告剛才的事情,因此她很快便将話題轉向了她原本來此的目的。
在心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際權力之後,拉米亞盡量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實情,她可不會盲目到完全跟拉米亞斯對着幹。拉米亞斯的支持,眼下對她而言确實是不可或缺的。
“你想要釋放一部分貴族?”等她吞吞吐吐地說個明白之後,拉米亞斯這才語氣平靜地問道。
“爲什麽你就不能放過他們中的無辜者呢?”拉米亞有些感懷地輕輕歎了口氣。
拉米亞斯微微蹙了蹙眉頭,稍作思考之後,轉過身吐出一句:“跟我來。”
“讓你的護衛留下。”又放下這麽一句,他便邁開步子向着校場外走去。
看到加西亞點點頭退後一步,拉米亞這才聳了聳肩,快步跟上前去。
跟着拉米亞斯走了一段不算太長的路,踏進不遠處一幢兩層高的石質樓房後,拉米亞漸漸注意到了房屋内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森嚴戒備,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衛兵布置令她不由得聯想起了伊薩利的艾斯塔克府邸中那幾處軍事禁區。
沿路遇到的衛兵都沒有阻攔他們,當然,拉米亞不會不知道這是因爲誰的關系才能一路暢通無阻,如果是她自己想要像這樣進來這座似乎是司令部的場所,必然是絕無可能。
在二樓走廊盡頭處的一間房間前,拉米亞斯停了下來,擡手叩響門扉。
“進來。”
聽到屋内傳出的這有些熟悉的聲音,拉米亞頓時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少許驚訝。不過驚訝歸驚訝,随着拉米亞斯打開房門,她還是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房間裏的光線有些昏暗,應該是窗口都罩着一層薄紗窗簾的緣故;雖然有一張看起來似乎很舒适的大床,但房中兩張拼在一起擺放着諸多案卷的長桌卻突兀地沖散了那少許的幾分閑适;桌上的兩盞油燈已經不再燃燒,但仍然隐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油脂氣味。
盡管剛才聽到聲音的時候已經表現出了她心中的驚訝,但此時見到艾斯塔克從辦公桌後面擡起頭來看向自己時,拉米亞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愣了一會,才喃喃吐出一句:“你……你怎麽在這?”
艾斯塔克也在擡起頭看到拉米亞的一瞬間流露出了片刻的驚訝,不過再向拉米亞斯投去一瞥之後,聽到拉米亞的這句疑問,他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拉米亞斯,我想她就是你所說的‘一點小麻煩’了?”
“是的,殿下。”
“我?麻煩?”拉米亞轉過頭看了一眼已經在她身後将門關上的拉米亞斯,旋即也明白了“麻煩”的意思,“殿下,我隻是……不想讓太多無辜的人死去。”
不過話一出口,對政治不太敏感的她這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然心中一驚。
既然艾斯塔克會瞞天過海地置身于此,那麽他對于拉米亞斯昨天的行動不可能毫不知情,也就是說,那一切都肯定得到了這位王子的授意乃至默許。既然如此的話,她的所作所爲……豈不是在和王子叫闆?
而且從艾斯塔克現在這顯得有些不修邊幅的“尊容”來看,他很可能在眼前這些案卷上花費了一個通宵的時間,那麽他的重視程度,由此也可見一斑。
“嗯。我也相信如此。”艾斯塔克點了點頭,接着話鋒一轉,“但是想必有人會認爲這是你與拉米亞斯之間的權力沖突。”
“我……我不明白。”拉米亞搖了搖頭,又悄悄掃了一眼桌面上有些淩亂的案卷,“那麽,如果由您來下令特赦的話,是不是就……”
艾斯塔克卻仿佛聽到的是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還不等她說完,便哂笑着從桌上翻揀出了一份卷軸,向她抛去。
連忙伸手接住艾斯塔克抛來的這份卷軸,拉米亞又一臉狐疑地看了看他,直到确定他的意思是讓自己看一看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将卷軸展開。然而隻看了一眼皮紙上的内容,她便不由自主地喃喃問道:“這個……是我?”
“這是從索倫亞特·阿特裏亞洛子爵的一名侍從身上搜到的,而據我所知,索倫亞特一向精擅于繪畫人像。附帶一說,我也認爲這畫的是你。”艾斯塔克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嘴角忽然微微上揚,“盡管這名侍從辯稱自己身上有這張畫像的原因是‘對女伯爵一見傾心’,但以他的身份,想必不曾有機會見過你,而我更不會相信,索倫亞特會樂意爲一名不知尊卑上下的侍從畫像。”
乍一聽到有人對自己“一見傾心”,拉米亞不禁感到一陣寒意,接下來聽完艾斯塔克後面的話,隻能不無尴尬地勉強笑笑,但卻不太明白他所說的這些與自己的“争權”有什麽關系。
“傻妞,如果索倫亞特對你不是有所圖謀的話,怎麽會将如此細緻的畫像交到一個侍從手裏?”拉米亞斯突然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傻妞”令拉米亞不禁撇了撇嘴角,但之後的解釋卻令她蹙起了眉頭。
“這裏還有一些文書,你也可以看看。”艾斯塔克擡手向桌上的諸多案卷比了比,“大多是十幾天以來,對于一些人的監視報告,還有一些則是昨晚提審的幾名貴族之間互相揭發的口供。”
聞言想了一想,拉米亞還是随手先後挑出幾份卷軸看了一遍。
“确實,有膽子反叛的并不是多數人。”直到拉米亞拿起第六份卷軸,艾斯塔克這才接下去說道,“但是除了想方設法賄賂你之外,竟然沒有人能想到用其他辦法來确保自己現有的财富和地位!”
“啊?我?”也許是艾斯塔克忽然變得有些嚴厲的語氣令她吓了一跳,拉米亞忙不疊地連連擺手澄清道,“我沒有啊!”
“如果我認爲你有像索洛斯那樣收受賄賂,你現在就不會站在我的面前這樣和我說話了。我知道,那些賄賂全都已經被索洛斯自己收入囊中。”艾斯塔克輕松地笑笑,放緩了語氣接着說道,“财富和地位,不需要掌握在一群目光短淺的廢物手中;而且,我的将士們正好也需要一些封賞。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聽明白艾斯塔克這再直白不過的解釋,沉默了一會,拉米亞才輕輕歎了口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很獨特的理解……不過話說回來,我想我并不擅長哄女人。”艾斯塔克打了個呵欠,扭頭瞥了一眼窗簾處透射進來的陽光,“另外,拉米亞斯可以證明,對待我的部下,我也很少這樣耐心解釋。”
“是的,殿下……我明白。”拉米亞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會之後,又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再次開口問道,“但是,如果有一份明确的反叛參與者名單的話,您能不能……”
“放過一些人?”艾斯塔克微笑着截斷了她的話,然而卻倏地臉色一沉,斬釘截鐵地應道,“不能!”
“我聽說,伊修利特受傷了。”看到拉米亞有氣無力地垂下頭去,艾斯塔克在停頓了一會之後,轉而問道。
“嗯……”拉米亞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
“等她的傷勢恢複一些,我會安排讓她回伊薩利去修養的。在那裏有我手下最好的醫生。”
“謝謝,殿下。”盡管一想到伊修利特的傷勢便情不自禁地感到鼻子一酸,拉米亞還是擠出一絲笑容依照禮數道了聲謝。
“那麽,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艾斯塔克下達了逐客令。
“殿下。”出乎意料地,此時卻是拉米亞斯突然插進一句,“我提議讓她來負責查抄索倫亞特的府邸。”
沒有理會拉米亞聞言顯露出來的錯愕,拉米亞斯緊接着說出了自己的理由:“我想,對于這位子爵平日裏的所作所爲,讓她親眼見識一下,将會遠比皮紙上的文字更加詳實生動。”
艾斯塔克沒有立即表态,而是注視着拉米亞斯的雙眼稍稍思考了一下,這才微微颔首:“帶她去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