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貝萊亞指着加西亞的同時,拉米亞就隐隐感覺到了情況不對,但還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周圍的其他士兵便已紛紛随着貝萊亞拔刀出鞘。
加西亞卻仍然若無其事地打量了貝萊亞一眼,面不改色地淡然吐出一句:“沒想到,你活下來了。”
貝萊亞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咬牙切齒地向拉米亞說道:“大人,他便是襲擊我原先那支巡邏隊的兇手之一!”
巡邏隊……
聽到這個詞,拉米亞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了自己會覺得貝萊亞名字熟悉的原因。
雖然近十天前他那渾身浴血高燒不退的境況曾一度令她感到觸目驚心,但隻要看他今天還可以騎馬出來巡邏,知道他的傷勢其實并不算太嚴重,拉米亞心中的天平還是不由得稍稍傾向了加西亞一些。畢竟那場襲擊她并沒有親曆,而自己剛剛得到的救援卻是近在眼前。
“大人!他真是你的下屬?”不知道貝萊亞有沒有注意到拉米亞在一瞬間流露出的猶豫,但他此時對于拉米亞的稱呼,已經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你”。
“你想動手?”還不等拉米亞有所回應,加西亞已經不冷不熱地插口說道,“就憑你現在傷勢未愈的情況?”
“加西亞!”拉米亞回過頭低叱一聲,以免他繼續讓雙方的關系更加緊張,接着又有些底氣不足地看向貝萊亞,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貝萊亞的面部肌肉在雙眼圓睜的同時不經意地抽動了幾下,卻也一時無話,隻是死死盯着加西亞,似乎在心中考慮着什麽。
“那時候我們各爲其主,我若不殺你們,難道你們不會來殺我?”加西亞突然一改之前給拉米亞留下的懶散印象,目光陰鸷地冷哼了一聲,盡管仍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亮出武器,但不知道爲什麽,卻偏偏令人覺得他已經做好了裝備,随時都可以動手。
“别這樣!”眼看便是一觸即發的架勢,拉米亞不由有些惶然地這麽喊了一聲,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想要阻止誰。
貝萊亞的神情裏在刹那間暴露出了幾分猶豫,又有幾分痛苦,然而片刻之後,他卻一臉淡然地對其他士兵下令道:“你們先帶大人離開這裏。”
此言一出,頓時令拉米亞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這名臉色還有些蒼白的軍人。
他明知自己不是加西亞的對手,卻下令讓其他人先走?是爲了不連累這些士兵,避免他們徒增傷亡嗎?
“貝萊亞。”拉米亞不禁輕聲喚了他一句。
“别動手!”貝萊亞卻出人意料地猛然一聲暴喝,制止了加西亞身後正準備出手偷襲的一名士兵。
“士官長?”那名士兵聞聲愣了一愣,動作一滞,雖然一臉詫異地不明白貝萊亞爲什麽要制止他,但還是堪堪停了下來,退回兩步。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随着他後退,加西亞戴着手套的右手這才悄悄從腰間放下。
盡管貝萊亞不由在心中爲那名冒失的士兵猛捏了一把冷汗,但做爲令他會如此緊張的元兇,加西亞卻仿佛沒事人似的,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身後是什麽情況,反而像叙舊一樣沖着貝萊亞微微一笑:“士官長?沒想到這麽快你就升官了,看上次見面時你帶的隊伍,應該隻是伍長吧?”
聽到這句語氣随和的發問,貝萊亞卻不可抑制地渾身一震,甚至不經意地将腰間的軍刀抽出了少許。
“真是個愛惜部下的好軍官呢。”加西亞接着故做感歎地聳了聳肩,“爲了這些士兵的安全而一直在忍耐。”
“夠了!加西亞!别說了!”拉米亞終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加西亞的喋喋不休,繼而向着貝萊亞頗感抱歉地垂下頭去,“很抱歉,貝萊亞。你失去部下和同伴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已經向加西亞承諾了他的安全,而且,這關系到幾百條人命。請原諒,我不能讓你殺他。”
貝萊亞的目光在拉米亞身上停留了好一會,這才喟然一歎:“大人,拉米亞斯将軍告訴我,在醫生都已經對我的高燒表示束手無策時,是您想出了用敷冷毛巾的方法爲我治療,并且在我身旁守了大半夜。以您的身份,能對一介平民如此纡尊降貴,這份恩情,我願意用性命來報答。”
“那個……不……不用這麽說吧。”聽到貝萊亞說得這麽鄭重,拉米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說實話,那晚她倒并不是真的有多麽挂心貝萊亞,也并不是被他所表現出的“忠勇”所打動,僅僅是出于對生命的尊重罷了。然而聽貝萊亞現在的意思,似乎是願意爲她而網開一面?
不過貝萊亞接下來的話,卻令拉米亞意識到,眼前這位現任的士官長恐怕是一個個性十足、恩怨分明的人。
“我欠您一命,而這家夥欠着我十九條人命。”貝萊亞将目光轉向加西亞,森冷之中卻流露出一股不甘,“但如果要我用更多的人命來清算這筆血債,我做不到。今天我不跟他動手,并不是沖着您的面子,隻是我力所不及,但終有一天,我會自己跟他了斷恩怨。”
說完這些,貝萊亞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是想要借此壓下心中的怒火,瞪了加西亞一眼之後,向着拉米亞一躬身,這才收拾起心情,向着停在不遠的馬匹走去。
“明智的選擇。”看到貝萊亞騎上軍馬,指揮着那些士兵拖走四具治安官的屍體,加西亞這才又緩緩地吐出幾個字來。
“你好像……對殺人沒什麽心理壓力。”看着加西亞那始終保持着冷靜的面孔,拉米亞不由低聲一歎。
“曾經,我不過是别人手中的刀劍。”加西亞也悠然地看着她。
“刀劍不能思考,不能想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但是你能。”拉米亞搖了搖頭,表示不敢苟同他的比喻。
加西亞想了想,卻沒有再做任何表示,隻是扭過頭看了一眼那隊士兵離去的方向,說道:“你接下來,還是要去城南軍營的吧?”
“我當然要去。不過我希望,你别再像剛才那樣招惹這些軍人。”拉米亞想了想,在邁開步子的同時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希望留在我身邊過安生日子的話。”
加西亞聞言隻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便也跟在拉米亞的身後向着小巷外的街道走去。
不知不覺間,清晨的薄霧已經褪去大半,街道上也有了少許士兵以外的身影,但對于這些純粹是爲生活所迫而不得不早起的匆匆行人來說,誰也沒有拉米亞那種沐浴冬日晨曦的閑情逸緻。
從陰暗的小巷裏出來,拉米亞的心情也稍稍好轉了一些,借着朝陽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向着城南的方向走去。
不過當她真正走到了城南軍營的營門之前時,她的心情不由又出現了一定幅度的滑落。之前看地圖時并不覺得有多遠,但這麽一路走下來,她卻已經有些喘息;反觀一直跟着的加西亞,卻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一臉的波瀾不驚,似乎這點運動量對他而言并不算什麽。
向營門口值守的衛兵通報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拉米亞差點就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休息一下,不過一想到那名進去通傳的衛兵那副将信将疑的模樣,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打消了這一有損形象的想法,隻能再委屈自己多站一會。說真的,要是換了她是衛兵,恐怕也不容易相信堂堂管領竟然會一大清早徒步前來,若不是她身上的服飾确實有點檔次、身旁的加西亞又有那麽一點保镖樣子的話,她真的不敢确定那名衛兵會不會願意去爲她通傳。
不知是拉米亞斯沒有這麽早起床,還是軍營占地面積太大的緣故,拉米亞甚至産生了等待的時間比步行來此更長的錯覺。所幸在她的耐心被徹底耗盡之前,那名衛兵終于回到了營門,并且又帶來了一名士兵,由他爲拉米亞和加西亞領起了路。
跟着這名士兵又走了一段路,拉米亞不由有些意外地發現,他們并沒有像她原先所想的那樣,去往拉米亞斯的辦公室,而是來到了軍營中的一處校場。不過,跟着那名士兵,她很快在一隊正在早操的士兵方陣旁找到了拉米亞斯。
拉米亞斯也注意到了她的到來,留意看了一眼加西亞之後,便向着她迎了過來:“我還是頭一次在這個時間見到你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