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發生的變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任誰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表現得懦弱無比的費爾德男爵竟然會突然發難,然而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傳聞中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整支軍隊的‘魔女’,竟然會如此輕易地便被制服擒住。
最先有所反應的便是離拉米亞最近的伊修利特,然而面對這突然從面前劃過的利刃,她的身體雖然本能地往後一仰,手臂卻鬼使神差地向拉米亞伸去,也許是下意識地想要将她拉過身旁。不過,這種有違本能的不協調動作卻立即讓伊修利特付出了代價——鋒利的匕首霎那間撕裂了她右臂的大半截袖子,随即帶出一朵血花。
而當身爲當事人的拉米亞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然發生。雖然沒有被利刃加身,但她在親眼見到伊修利特一瞬間面帶痛楚地緊緊捂住迅速被鮮血染紅的半截袖管時,一股滲透心脾的寒意卻令她幾乎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那一刀的狠戾。
伊修利特已經退開幾步,半邊身子仍在微微發顫。拉米亞斯也已經抽刀在手,但礙于費爾德男爵已将拉米亞擒在身前,他并沒有草率動手,而是選擇擋在了伊修利特面前,防止她再受到進一步的傷害。同樣地,周圍眼見形勢不對紛紛圍上前來的士兵之中也沒有誰敢貿然動手。而剛剛還在慷慨激昂地爲包括費爾德男爵在内的一衆貴族們做着無罪辯護的索洛斯,此時也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眼中流露出的,淨是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你竟然……”看上去正被費爾德男爵一手勒着脖子擒住的拉米亞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這幾個字,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着,看不出是因爲害怕還是憤怒。不過,她此時的這些字句之中卻毫無掩飾地流露着殺機。
費爾德男爵也許不是在場人士中唯一能夠感受到喜悅的,但他絕對是感受最爲強烈的一個。既慶幸自己剛剛下定了動手的決心,也慶幸自己找對了下手的目标,更加慶幸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能夠對形勢把握得**不離十。
雖然有些曾經在城頭守望的士兵證實了,在前些日子那場大戰之中,确實看到蘭蒂斯軍隊的中軍本陣裏有一個手持巨劍勇猛無比的大将,但費爾德男爵從來也不曾相信,那名猛将會像軍方所公布的那樣是一個女人,甚至對蘭蒂斯軍方的這種無聊手段一度嗤之以鼻。不過,一向因爲軍紀嚴明而名聲在外的艾斯塔克王子既然會不惜用手下将士的功勳來封賞這麽一個漂亮女人,那麽她對于這位王子而言的重要程度便可見一斑。那麽,目前在拉米亞斯擺出的這種“甯殺錯,勿放過”的陣仗面前,挾持這位倍受王子青睐的美女似乎便是唯一能夠全身而退的機會。
果然,在動手的一刹那間,費爾德男爵便不無驚喜地發現,這位風姿綽約的女伯爵确實如同她的外表一般柔弱無力。
然而,還不等心中狂喜不已的費爾德男爵讓手中的人質發揮什麽實質性的作用,右手腕上傳來的一陣劇痛便立即讓他失聲慘叫出來。
盡管在費爾德男爵一擊得手的同時,曾有幾人不經意露出了少許欣慰,然而此刻,在場的每一名貴族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震撼和驚恐。
随着“喀喀”的骨骼碎裂聲,費爾德男爵的右臂頓時幾乎齊腕而斷。對,是“幾乎”,雖然整隻手掌已經脫離了撓骨的支撐,但卻仍然被一層不斷滲出鮮血的皮膚連接着,就這麽不死不活地耷拉下來。不同于刀劍所造成的傷害,費爾德男爵的右手腕在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麽被一隻無論怎麽看都非常纖細白嫩的小手硬生生地捏碎、折斷,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弱質女流的手掌,而是一張精鋼鑄就的巨鉗,又仿佛被折斷的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年男子的手臂,而是一截幹癟松脆的枯枝。
鑽心的疼痛幾乎令費爾德男爵昏厥過去,豆大的汗珠立時滿頭滿臉地沁出,拗着他的手臂轉過身來的女伯爵目光中所透射出的殺機更是令他在感到遍體生寒的同時身不由己地開始劇顫。
狠狠地甩開令自己手上沾滿鮮血的那隻手臂,拉米亞顧不得去管同時癱軟下去的費爾德男爵,立即跑向了伊修利特。
最近的幾名士兵見狀,也立即跑上前來,瞬間讓四五把鋒利的軍刀齊齊抵在了倒地的費爾德男爵身上。
“叫軍醫過來!”拉米亞斯大聲吩咐道,還刀入鞘的同時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小傷……還好。”雖然緊緊捂住了受傷的右臂,雖然勉強地對拉米亞微微笑了笑,但伊修利特已經有些發白的臉色和仍在不住輕顫的身體還是反映出了她此時的狀态。
依文潔琳原本也要過來,但剛剛邁出一步,便在拉米亞斯瞪視的目光中停下,稍加思索之後,黯然地退回了她那仍然沉默不語的父親身旁。
“除了給她止血,你最好什麽也不要做。”拉米亞斯回頭看到拉米亞不知所措的驚慌模樣,連忙喝止了她想要察看伊修利特傷口的動作,快步走上前來,盡量放輕動作将伊修利特攔腰抱了起來,向着公館主樓中走去。在邁進公館主樓的同時,他又一字一句地對在場的所有人留下了一句命令:“擅離者殺。”
抹了抹已經被淚水濕潤的眼角,拉米亞連忙跟着拉米亞斯走進公館主樓,然而沿路滴落到地闆上的斑斑血迹,又令她的視野再一次模糊起來。
拉米亞斯并沒有留下來陪她們,在将伊修利特抱到二樓的寝室中後,他隻是找來一條毛巾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她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便匆匆離去,重新去外面主持大局。
這一道傷口幾乎劃開了伊修利特的整個右前臂内側,這種嚴重的創傷,在拉米亞曾經的那個時代往往意味着外科手術、大量輸血以及傷口縫合,然而在這個醫學水平落後的時代……拉米亞已經不敢去想象,隻是怔怔地望着傷口上逐漸被染紅的毛巾落下淚來。
兩名軍醫很快趕來了這裏,向拉米亞行了個簡單的問候禮,便匆匆趕到榻前,小心翼翼地解開那臨時的包紮。
“沒事的……”伊修利特咬了咬已經有些發白的嘴唇,伸出左手輕輕拭去拉米亞臉頰上的淚痕,“這要不了我的命。你是這裏的城主,這種時候你應該去外面。”
“不。”拉米亞哽咽着搖了搖頭,緊緊握住了這隻溫暖的手掌,卻沒有再說出半個字來。
“小姐。”查看了一下傷口,年紀更大些的那名軍醫向伊修利特開口說道,“恕我冒昧,您的傷口很深,我需要對您使用一點安神藥,才能給傷口用藥。”
同時,另一名年輕些的軍醫已經急匆匆地小跑出門外取藥。
伊修利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對拉米亞說道:“你也聽到醫生說的了,用了藥就沒事了,你先去處理外面的事,好嗎?”
“不。”仍然是簡短的拒絕,仍然是堅定的搖頭。
拉米亞的固執令伊修利特不由歎了口氣,但她還是接着勸說道:“如果你不去處理這一次的事情的話,拉米亞斯會殺光那些本土貴族的。”
這次,拉米亞稍稍愣了一愣,但接着還是搖了搖頭。
“呵,還真是……對你而言,還真是難得的冷血。”伊修利特苦笑了一下,轉而改用以往那種冷冰冰的語氣說道,“如果你不打算去阻止這一場屠殺的話,那也就不必讓醫生對我用藥了。”
“小姐,您的傷勢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那名軍醫倒是首先吓了一跳,如果讓這名貴族小姐死在他手中的話,後果可不是他這個小小軍醫能夠承擔得起的。
“爲……爲什麽!”拉米亞難以置信地愣了一下,緊接着抗議似地叫道。在她的印象中,伊修利特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意過其他人的性命。
“我以後……再告訴你爲什麽。”伊修利特顯得有些疲勞地深吸了一口氣,同時用力抽回自己的左手,“你去,還是不去?”
“我……”拉米亞有些爲難地看了軍醫一眼。
“大人,這傷勢雖然不輕,但并不緻命。”軍醫倒是很識趣地立即開口打消了拉米亞的一部分擔憂。
“好吧……我去。”拉米亞咬了咬下唇應允道,但仍然不無擔心地看了看伊修利特,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門去。
然而,還不等她心中的陰霾散去,剛剛踏出公館主樓的大門,映入眼簾的血腥一幕便立即令她湧起了一陣反胃的感覺:
剛才被聚集起來的貴族和他們的仆役們,此時已被驅趕到了庭院的一角,紮成一個麥田似的人堆,而在他們面前,一排手持長戟的士兵正喊着整齊的口令,将手中的長戟向着最外圍的人群刺去。
哭喊聲、求饒聲、慘叫聲、咒罵聲,這些隻彙成了一股聽上去紊亂而無實意的噪音,但卻每一個音節都似在拷問着她心中的良知。
“住手!”從感到無比壓抑的胸腔中喊出這個命令,便幾乎耗盡了拉米亞的力氣。
聲音雖然不大,但卻仍然足以讓每一個士兵都聽清。
雖然在聽到命令之後,那些士兵都停下了屠殺的動作,齊刷刷地向她這裏看來,拉米亞卻在一陣深呼吸之後,又喊了一遍“住手”,這才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着這不幸被伊修利特言中的屠場。
所幸,這第一波的屠殺隻波及到了十幾個人。
除了仍然在血泊中喘息的費爾德男爵,便隻有索洛斯和他的兩個女兒被有被驅趕到那悲慘的人群中去。
“爲什麽!”
迎上拉米亞質問的目光,拉米亞斯隻是向着地上的費爾德男爵冷冷地哼了一聲:“你應該問他爲什麽。”
費爾德男爵聞言,卻是渾身顫抖了一會,然而,那夾雜着喘息的嘶啞笑聲卻足以讓人明白,他不僅不是在恐懼,反而是在放肆地大笑:“我什麽……也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