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索洛斯坐在同一輛馬車裏一路行來,拉米亞不由産生了一種仿佛在上時事政治課的錯覺。她不得不對索洛斯感到佩服,佩服他竟然不僅能夠記得住那麽多冗長的人名,還能夠理得清那麽一團有如亂麻的錯綜複雜的人事關系。說真的,他那滔滔不絕的叙述除了讓拉米亞感到一陣陣地昏昏欲睡之外,着實沒有帶來多大的裨益,頂多就是讓她記住了幾個被多次提到的名字。而當她終于熬到馬車停車之後,立馬便在呵欠連連中遺忘了其中的一大半。馬車其實隻行進了大約兩小時,但在拉米亞的感覺中卻宛如耗去了今天至少一半的時間——也許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流逝得特别慢吧。
對耳旁索洛斯再度提醒到的兩名“最重要的本土貴族”那不太好記的名字投入了少許注意力,拉米亞便在依文潔琳和特蕾莎的攙扶下緩步走下馬車。
一下馬車,拉米亞不由稍稍地愣了愣。
首先映入眼簾的,除了一座占地廣闊的院落,便是分列在她面前道旁的兩道由士兵組成的人牆,人人手持着足有一人多高的長戟,以及一面豎立起來高逾胸部的護身大盾,配上那清一色的制式重甲,霎時令她感到了一陣肅殺之氣。
在人牆之外,道旁還有不少人頭攢動的人影,但在見到拉米亞下車的同時,這些人影便立時紛紛低下頭顱,對着她那裏微微躬下身去。
“大人,這邊請。”隊列之前侍立着的三個人影也立即向拉米亞迎了上來,處在正中位置的那人連忙側着身鞠下躬去,同時擡手向道路前方做了個請的姿勢。
“威沙斯?”拉米亞看着這個神态恭敬的人,雙眉微蹇,同時若有所思地念出他的名字。
聽到拉米亞竟然說出自己的名字,那人頓時不由一臉欣喜地連聲應道:“是,正是在下,承蒙大人挂心!”
看到威沙斯那喜出望外的表情,拉米亞隻是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她總不能實話實說地告訴他,自己隻是看到他的名字覺得有點眼熟,這才不由自主地念出來吧……
聽到身後一陣悉悉索索的铠甲聲,拉米亞這才注意到了自己那些正在翻身下馬的護衛,以及剛剛從第二輛馬車上走出來的護衛隊長萊納,這時她才有些意外地發現,原來随行的護衛遠遠不止她登車時的那點數目,現在一眼望去,隻怕少說也有兩三百人,足足占滿了馬車後面的一大片街道。這一發現頓時令她不由有些咋舌,同時也令她又一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确實已經算是個大人物了。
一個比她高出一頭的修長身影來到身旁,輕輕挽住了她的手臂,拉米亞這才在威沙斯的引領下邁開步子,在士兵們攔起的道路中向前走去。
“冷嗎?”拉米亞微笑着擡起頭看向身旁的伊修利特。
“确實比北方要冷。”伊修利特直言不諱地點了點頭。
“回去的時候還是一起坐馬車吧。”
“不。”伊修利特态度堅定地搖了搖頭,“安逸和享受隻會消磨意志。”
聽到伊修利特的後半句話,拉米亞頓時有些無言以對,對于自己的懶惰,以及那得過且過的心态,她可是一直都“知恥而不勇”的。
伊修利特倒也沒有再說什麽,就這麽默默地和拉米亞一起走着,很快便進入了一幢用許多大石砌成牆面的三層建築之中,踩着腳下松軟的地毯,讓威沙斯領着來到了位于二樓的一間會客廳中。當然,除了萊納,她們的護衛隻有四人跟進了這幢大樓,其他的則由威沙斯讓人安排地方休息去了;不過,即使是那跟到會客廳來的護衛,也沒有踏進會客廳的房門,而是一字排開守在了門外,隻有萊納跟在索洛斯的身後,一并走進了這間會客廳中。
會客廳中已有四名侍女等在那裏,此時見到拉米亞一行進來,立即動作整齊地向她們行了一禮。
向她們微微點頭,拉米亞便拉着伊修利特徑自紮進了會客廳中最大的那張長沙發裏,沙發上松軟的仿佛可以讓她埋入其中的毛皮頓時令她頗爲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當然其他人可不敢像拉米亞這麽随意,依文潔琳和特蕾莎一左一右地分别侍立在伊修利特和拉米亞的身旁,索洛斯和萊納則是神态恭敬地垂首站立在她們倆的面前。
“大人一路辛苦。”威沙斯笑嘻嘻地又向拉米亞躬了躬身。
辛苦?确實辛苦。那一堂時事政治課上的……
拉米亞解脫般地歎了口氣,仰起頭看了看天花闆那一圈吊燈般的懸吊燭台,忽然想到了什麽,脫口問道:“拉米亞斯呢?”
“這個……”威沙斯張口卻頓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拉米亞的臉色,這才接下去答道,“……拉米亞斯大人正在樓上辦公。”
“什麽?”還不等拉米亞有所反應,索洛斯卻語氣不善地率先發難,“若是外出公幹也就罷了,他區區一個守備,竟敢如此倨傲……”
“斯卡派恩爵士的大駕,恐怕還輪不到我這麽區區一個守備前去迎接。”一陣低沉的男聲突然從門外傳來,立時打斷了索洛斯的責問。
索洛斯自然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眼下倒是沒有接着發作,冷冷地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萊納見狀,看了看仍然神态自若的拉米亞,又看看正走進門來的拉米亞斯,卻是不由一陣爲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好久不見,老闆。”拉米亞卻是一臉輕松地向拉米亞斯揮了揮手,她的這聲“老闆”頓時讓伊修利特向她投來了一個詫異的目光。
拉米亞斯似乎也沒有料到拉米亞見到他會是這種反應,頓時也稍顯意外地愣了愣,但很快便用那一如既往的冷淡語調說道:“之前我從不知道你還有個姐姐。”
“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拉米亞模仿着他的語調聳了聳肩。
“伊修利特·阿格列。”迎着拉米亞斯正向自己看來的目光,伊修利特簡潔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拉米亞斯。”
沒有姓氏?這是伊修利特聽到拉米亞斯自報名字之後的第一反應,頓時不由自主地将疑惑的目光向身旁的拉米亞投去。她确實不敢相信,拉米亞會管一個沒有姓氏的平民叫主人——無辜的拉米亞自然不會知道,現時這個半封建半奴隸制的社會裏可不會有老闆與雇員的關系,當然也不會有“老闆”這一詞彙,她的這聲“老闆”其實是被“入鄉随俗”地翻譯成了“主人”。
“很遺憾讓你失望了,我确實是個沒有姓氏的平民。”一眼看出了伊修利特眼中的疑惑,拉米亞斯倒是很坦然地主動爲她解答道。
“我聽說你快要結婚了。”盡管察覺到了伊修利特那突然變得有些詭異的眼神,拉米亞卻全然沒有想到自己才是原因所在,隻是随便挑了個比較輕松的話題,以免她再去關注拉米亞斯的姓氏問題。
“是嗎?”拉米亞斯卻是不冷不熱地随口應道,仿佛這個問題根本就事不關己一般,接着自顧自地向拉米亞問道,“你希望什麽時候召集從屬?”
“呃……晚餐的時候怎麽樣?”拉米亞根本就沒有想到,拉米亞斯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不過卻不假思索地随口說了個時間。
“我會安排好我的人。”拉米亞斯點了點頭,又将目光看向索洛斯,“你怎麽樣,斯卡派恩爵士?”
“我似乎沒有向你彙報的必要。”索洛斯立即很不留情面地瞥了拉米亞斯一眼。
索洛斯的态度,立時讓伊修利特對他們這幾位的上下級關系感到更加迷霧重重了。拉米亞管眼前這個平民出身的官吏叫“主人”?可是索洛斯身爲拉米亞的下屬,卻敢用這種态度對待自己上司的上司?
“好吧。”拉米亞斯點了點頭,又向拉米亞走去,同時從懷中掏出一支細小的皮紙卷軸,“拉米亞,我這有一份艾斯塔克殿下的命令,要求你在效忠宣誓完成之後,立即與我一同前往伊薩利。所以,你最好讓你的這位總管盡快做好他該做的安排。”
看到那支卷軸,索洛斯的臉色不由變了一變,但在一陣氣結之餘,也隻能畢恭畢敬地向拉米亞行禮道:“大人,如果您允許的話,我現在便去安排今晚的宣誓儀式。”
“去吧。”拉米亞已經從拉米亞斯手中接過卷軸,正要将它展開,聞言隻是擡起頭向索洛斯點了點,便定睛細看起那份卷軸。
看到拉米亞全然一副沒事人的輕松樣子,索洛斯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隻得轉回身退向門口。
拉米亞斯見狀,向威沙斯使了個眼色,威沙斯立時會意,便也跟在索洛斯的身後退了出去。
“這位,伊修利特小姐。”在拉米亞閱讀那份卷軸的時候,拉米亞斯已将目光轉向了伊修利特,“你就是不久前擊敗了内斯特的人,那個‘一閃’?”
“怎麽?”伊修利特微微皺起了眉。
“沒什麽。”拉米亞斯卻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盡管還是那麽冷漠的微笑——收回目光向拉米亞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其他事情,那麽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