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金家的書房設在大宅的二樓,一套寬敞而且通風良好的房間裏,林立着一排排比拉米亞的個子稍高一些的書架,隻有少數的幾個還是空的,在兩扇窗戶旁邊還各擺着一套簡潔的桌椅。WeNXuEmI。cOM書架上的并不全是皮紙裝訂而成的書本,也有一些卷軸、繪畫、雕刻、甚至幾塊石碑。拉米亞知道,在這個印刷術還沒有問世的時代,請人謄寫一本字迹工整的書便已經花費不菲,更不必說要塞滿如此多的書架。不過雖然粗略估計一下便已經知道這間書房裏的東西如果用自己在伊薩利時的薪水來衡量的話,一輩子都别想買齊,拉米亞還是在心中小小地奚落了一下這些相當占用空間的存儲媒介——這整間屋子的容量肯定比不過一塊2TB的硬盤。
身後傳來的關門聲讓拉米亞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并且留意到了房門上鎖的聲音,盡管斯金在此之前先做的事是打開窗戶,她還是聯想到了濫俗影視劇中的某種鏡頭。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期待?”斯金微笑着向她走去,伸手比了比一扇窗邊擺放的桌椅。
“期待什麽?”拉米亞走向那套桌椅,将椅子拉出少許,坐了上去。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有一些事情需要談談。”斯金從另一套桌椅那裏拉過椅子,來她面前坐了下來。
“嗯……是與你這次來賽恩特有關的嗎?”拉米亞覺得斯金應該沒有其他事情會需要和自己“談談”。
“不,是與你有關。”
“我?”拉米亞稍稍地意外了一下,随即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過斯金接下來說的話令她發現自己又想錯了。
“你覺得自己爲什麽會當上管領呢?”
拉米亞沉默了一會,才有些無奈地吐出一個詞:“傀儡。”
“差不多是這樣。你很聰明。”斯金點了點頭,“按照‘某種版本’的說法來看,你在回音山谷之戰時與拉米亞斯發生過一點不愉快,接着就立下了效忠拉米亞斯的誓言……是這樣嗎?”
還是問到這個了……
拉米亞在心裏歎了口氣,但她沒有立即回答斯金,而是對于他話中含糊其詞的部分提出了質疑:“你所說的‘不愉快’是指什麽?”
“我所知道的情況,”斯金笑了笑,“就是關于一名來自伊佩利亞的年輕貴族女性怎樣在一次似乎是刺殺的行動中失手的故事。”
“爲什麽要說‘似乎是’?”拉米亞仍然沒有放過這一新增的疑點,“我确實行刺過拉米亞斯。”
“雖然我見識過拉米亞斯的身手……但我可不認爲他有能力在戰場上獨自斬殺三百多名敵人,還保持毫發無傷。”斯金頓了頓,接着說道,“而且你在新年晚宴上露的那一手也非常令人震撼。如果你真的想要拉米亞斯的命,我不認爲他還可以完好地活到現在。”
“不,你錯了。”拉米亞搖了搖頭,“那次我是确确實實地想要殺掉拉米亞斯,還耍了一點小花樣,但他是憑真本事赢了我。”
斯金沒有立即表示什麽,隻是臉色平靜地看着拉米亞的眼睛;拉米亞也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着,既然說的都是大實話,她可沒有半點心理上的壓力。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我想應該是真的。”斯金忽然聳了聳肩,終于從拉米亞臉上移開了目光。
“你認爲如果拿下了威爾海德,艾斯塔克還會繼續向南進攻嗎?”趁着斯金還沒有來得及再在那個問題上深究下去,拉米亞連忙塞了另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問題給他。
“我首先要提醒你,你現在提及的這位可是一個王子,也是你的君主,你最好不要忘記在他的名字後面加上尊稱。”斯金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看到拉米亞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又繼續說道,“作爲第三順位的王子、未來的外藩公爵,殿下目前的領土已經足夠大了。如果攻下米諾全境,那麽他不僅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需要将統治權毫無保留地上交王廷,除此之外,還會招來許多不必要的猜忌。”
“那伊斯塔索德呢?不是被艾斯……被殿下劃歸自己了嗎?”
“那是得到陛下默許的。”斯金輕輕歎了口氣,“便是這個月月初殿下趕來‘救駕’的獎賞。而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且不說沒有誰敢擔保一定能夠擊敗派西菲克公爵,就算眼前擺着必勝的希望,也不值得殿下再冒任何風險。”
“那麽,就這麽放着不管嗎?”拉米亞不由稍稍感到了些許好奇,“既然好不容易才打赢了,不怕他們卷土重來嗎?”
“‘掀起更大的煙塵重返戰場’?”斯金好不容易才繃起的臉立時被笑容擊垮了,“很有意思的說法,非常形象。”
拉米亞愣了愣,馬上也意識到了斯金複述的是自己那句被本土化了的成語。
“如果殿下繼續向南推進的話,确實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
“爲什麽?”拉米亞看來不願意放過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機會。
“外來的敵人會促使派西菲克公爵手下的人都團結起來,他們不會再把精力浪費在争權奪利上,而将傾盡自己的力量來對抗強敵。”斯金一本正經地說道,“而我們隻需要鞏固伊斯塔索德,并且令他們知道殿下無意再向南推進即可。”
“可是梅迪烏斯的兩個兒子都……”拉米亞有些忐忑不安地扭了扭手指,“他難道不會想報仇嗎?”
“當然會。”斯金點了點頭,“但他已經沒有報仇的實力了。伊斯塔索德原本就不是派西菲克公爵的領土,目前馬賽伯爵和卡耶利安子爵已經倒向我方,一旦諾薩拉伯爵被剿滅,他就不方便再向伊斯塔索德出兵。而僅憑洛克斯伯爵自己的實力,他還不足以對抗艾斯塔克殿下。”
斯金忽然又露出了一抹笑容:“你知道嗎?洛克斯伯爵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活着回去,這是對我們相當有利的結果。”
“啊?”拉米亞不解地看向斯金,她實在看不出來,在戰場上讓敵方主帥生還算是哪門子的“有利結果”。
“中年喪子和後繼無人的凄慘境況将會毀掉這位領主。一旦在繼承人上出了問題,這個家族的衰敗便會緊随而來。當然,除了家族内部的原因之外,周圍其他野心家的作用也都不可小觑。”斯金忽然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麽事情,“就像八年前的特蘭尼亞公爵一樣。那個暴病身亡的兒子名叫……叫什麽來着……”
“阿修斯。”拉米亞将标準答案脫口而出之後才猛然感到了少許後悔——她看出了斯金眼中那絲不易察覺的異彩。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你的記性不錯。”斯金笑着點了點頭,他此時的表情卻令拉米亞聯想到了狐狸,“因爲阿修斯的暴亡,特蘭尼亞家族立即發生了一些外人難以察覺的變故——比如特蘭尼亞公爵的突然稱病……”
“等等!”拉米亞很不湊趣地打斷了斯金,“特蘭尼亞公爵的長子應該是羅納才對吧,據我所知他一直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
“你說什麽?”斯金的笑容忽然顯得有些迷茫,然而他很快便明白過來,“羅納·特蘭尼亞,對,他确實是長子。”
“嗯。”拉米亞聳了聳肩,心中隐約爲自己能夠從斯金身上挑出錯誤而感到有些高興。
“但他并沒有繼承權,至今仍然沒有。”
斯金這句口氣有些生硬的話語令拉米亞不由愣了一愣,但卻沒有作聲,隻是等着斯金自己把話說明白。
“羅納·特蘭尼亞,他就是一個錯誤,帕裏·特蘭尼亞在自己不知檢點的青年時代犯下的錯誤。”看到拉米亞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斯金歎了口氣,幹脆把話往直了說,“羅納的母親是城堡裏的一個侍女,而他的父親帕裏——也就是現在的特蘭尼亞公爵——也許在哪一次……好吧,直說,羅納是一個私生子。他的降生令那個可憐的侍女被趕出了城堡,并被威脅嚴守這個秘密。不過很遺憾,她隻将秘密守住了六年,便因爲心中的怨憤和監管者的疏忽而洩漏了兒子的身世。雖然公爵立即采取了一些‘必要措施’,但這個私生子的事情還是傳到了他政敵的耳中,并被刻意地傳揚開去,令他一時成爲了街談巷議的笑柄,甚至名聲遠揚國外——比如我這裏。”
“‘必要措施’?”拉米亞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令她感到有些陰暗的詞彙。
“讓那個六歲的孩子從此隻能依靠他‘慈祥’的父親的措施。”斯金緩緩點着頭,讓身體語言也一并證實了拉米亞心中的猜想,“阿修斯隻比羅納小兩歲,但他的母親安卓斯塔莎·波恩納德卻是上一任國王的女兒、如今波恩國王的親妹妹、王家的長公主殿下,你覺得繼承權是屬于長子的,還是嫡子?”
“……”拉米亞不由沉默了,目光中隐約有些震撼,但不是因爲拉米亞斯的身世和血統,卻是因爲羅納。
斯金卻不知道拉米亞此時真正感到震撼的原因,仍然繼續說道:“八年前,阿修斯突然暴病身亡,通常這将導緻承繼權落到公爵僅有的兒子身上——盡管是私生子,但就在那一年,安卓斯塔莎公主又生下了一個男孩,正是這一點導緻了特蘭尼亞家的内亂——内亂是我的推測。”
“爲什麽說是推測?”拉米亞有些不解地問道。
“實際的情況外人無從知曉,能夠知道的便是特蘭尼亞公爵交出了絕大部分的權力,而之前還是白身的羅納·特蘭尼亞卻被國王親自冊封爲伯爵。你想一想,盡管已經知道他是私生子,卻仍然要封他爲伯爵,而且是在那樣敏感的時局下。國王的這一舉動讓不少‘有心人’認爲羅納必然與嫡子的死亡脫不了幹系,同時不可避免地會認爲誰應該是幕後黑手。而在第三個兒子誕生後,特蘭尼亞家中就分裂成了兩個明争暗鬥的派系,雖然願意支持私生子的人隻在少數,但願意托庇于王權的人嘛……”
門口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斯金。
斯金皺了皺眉頭,等那砰砰作響的敲門再響了一遍,這才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雖然很不湊巧,但我還是需要向你介紹一下此時門外的這一位——我父親兩個兒子之中年齡最大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