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件事?”艾斯塔克仰向靠背,看着拉米亞,表情有些古怪,看得出來,他感到有些可笑。
“就是這麽回事!”拉米亞将兩手撐上艾斯塔克的辦公桌,顯然對他的态度不怎麽滿意。
“那你希望怎麽樣呢?”
“當然是讓那個家夥把錢交出來!”拉米亞回過頭看了羅莉塔一眼,“竟然連小孩子的薪水都要侵吞,而且肯定不止侵吞她一個人的。”
“你十萬火急地來找我,就是爲了讓我下一道命令:仆從領班格裏德,馬上把你侵吞的一個钴環交還給……”艾斯塔克轉向羅莉塔問道,“你有名字了沒?”
“羅莉塔。”拉米亞替她答道。
“嗯,好吧,你就是想要我來下達這麽一道命令?你想要我以領主的身份來管這麽一個钴環的事?”
“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拉米亞搬出了劉備生平僅有的名句。
艾斯塔克不以爲然地笑笑,不再和她争辯,轉向羅莉塔問道:“你到這裏來供職,是通過誰的關系?”
“是……這……”羅莉塔頓時顯得有些爲難。
“回答我。”
“是格裏德先生。我父親托了格裏德先生……”羅莉塔說出這句話的聲音和蚊子差不多,但拉米亞仍然聽清了。
“現在你明白了嗎?”艾斯塔克向拉米亞挑了挑眉毛。
“明白什麽?”拉米亞微微一愣,馬上用力搖了搖頭,“這不能夠成爲他侵占别人财産的理由。”
“羅莉塔,那麽你希望拿回這一個钴環嗎?”艾斯塔克又向羅莉塔問道。
“不!殿下!”羅莉塔連忙跪了下去,“我知道主人她是好意,但是求您了,不要……”
“站起來,羅莉塔!”拉米亞立即便伸手去拉她,又向艾斯塔克說道,“她這是在害怕報複。”
“我知道。”艾斯塔克歎了口氣,顯然對于拉米亞的一根筋性子有些頭痛,“難道你指望我因爲一個钴環,把仆從領班開除掉?”
“難道不應該這樣?”拉米亞立即針鋒相對地應道。
“那麽他的事情誰來做?”
“難道這世界上沒有人了?”
“你還是沒有明白人情世故是怎麽回事。”
“是你沒有明白貪婪是怎麽回事。”
“你知道嗎?”艾斯塔克的語氣忽然嚴肅了很多,“就憑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已經可以把你處死好幾次。但我沒有這樣做,也不願意這樣做,你知道爲什麽嗎?”
“哼。”拉米亞不甘心地瞪着艾斯塔克,卻不再說話,因爲艾斯塔克的一串數據此時映入了她的腦海中。
艾斯塔克·泰裏納斯,信義787
“之前,因爲你是拉米亞斯的人,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沒有殺你;現在,因爲你是個優秀的人,我看在你的才能上才繼續放縱你。這就是人情。”艾斯塔克頓了一頓,“你可以問問你的女仆,她家裏給了格裏德多少好處,才成功把她送到這來。也正是因爲收了她家的好處,格裏德才會繼續從她的月俸裏分一杯羹——每一個領班都是如此。如果我按你說的,向格裏德追索那一個钴環,格裏德下個月就會讓她回家。即使我再順着你的意思,先讓格裏德滾蛋了,别的領班也一樣不會容下她。現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不公正發生在你的眼皮底下對嗎?”拉米亞咬了咬下唇,又補上一個遲到的敬語,“殿下!”
“如果我把心思都用在追求你所指出的公正上,那我每天就不用做别的事了!”艾斯塔克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又繼續說道,“我是這裏的領主,而不是管家。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女士。我不知道你之前生活在哪個國家,但我可以斷言,你的國君同樣沒有能力根除一切不公。他們也許擅長粉飾太平,或是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我同樣也可以,但我現在至少在直言不諱地告訴你,我不認爲自己是絕對公正的,也不會去追求絕對的公正。”
拉米亞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時找不出什麽辯駁之詞。
“每個人都會有私心,正如你因爲她是你的女仆,才會這樣帶着她來找我;如果她隻是一個與你毫無瓜葛的女仆,你還會如此積極嗎?”
“我……不知道。”拉米亞也歎了口氣,“也許不會吧。”
艾斯塔克對羅莉塔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在羅莉塔戰戰兢兢地告退出去之後,他才壓低了聲音對拉米亞說道:“你還不了解人性。你隻看到一個仆從領班跟下級女仆之間的利益沖突,卻沒有看到她們身邊的關系網絡。從某種意義上說,格裏德是在幫助她。如果你真的同情你的女仆,那就不要打格裏德的主意。”
“幫助她?”盡管仍然對艾斯塔克的謬論感到不以爲然,拉米亞的語氣還是緩和了一些,“我确實沒看出來這是什麽樣一種‘幫助’。”
“仆人之間也一樣有派系之分,并且種種勾心鬥角不比政治鬥争平靜多少,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些鬥争不易見血罷了。格裏德會拿她的錢,就表示她是自己派系的人,隻要沒有犯太大的過失,格裏德都會保住她的飯碗,而且不會容許其他派系的仆人欺負她。”
“可是……我覺得我可以保護她。”拉米亞的态度已經軟化了很多,在她看來艾斯塔克還不是一個完全不講理的糊塗蛋。
“是嗎?”艾斯塔克不以爲然地微微笑着,“難道你一天到晚不做别的,就專門跟着你的女仆,看她有沒有被人欺負?那如果我再給你加兩個女仆怎麽辦?你三個都要看着?還是不管另外兩個,專門關照她一個人?”
“我……”拉米亞頓時語塞。
“好了。你會有之前的那種想法,這本身并不是過錯。隻不過你的眼界太過狹窄了,隻看到近在眼前的地方,思維方式也太幼稚了一點。但不管怎麽說,你不是一個心懷惡意的人。”艾斯塔克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拉開辦公室的抽屜,從中取出了一隻金環,“這是準備要給你的獎賞,既然你來了,那就現在收下吧。”
金的?果然也和戒指一樣,不過工藝上比銀環精緻多了,周身都打磨得勻稱光滑,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仍然像暴發戶用的。
拉米亞盯着它看了好一會,遲遲沒有伸手去接:“這樣一個,等于多少個銀環?”
“十個。”雖然她的這個問題更加幼稚得可笑,艾斯塔克還是做出了回答。
十個!那就是一千個钴環!這算獎金嗎?怎麽會這麽高?
“爲什麽要給我?”雖然弄明白了它的價值,拉米亞還是沒有伸手。
“因爲你的一個構思對我非常有用。”艾斯塔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金環,想讓她快點拿去。
拉米亞猶豫了一下,這才将它接了過來,但想想衣服上沒有口袋,自己又沒有手提包,幹脆直接将金環戴在了左手中指上,便向艾斯塔克告辭。
“還有一件事。”艾斯塔克忽然叫住了她,“雖然這樣可能會給拉米亞斯留下遺憾,不過,你願不願意成爲我的直屬,直接爲我效力?”
“你的意思是……”拉米亞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成爲我的下屬。在你決定嫁人之前,你可以擁有與拉米亞斯相當的職位。”艾斯塔克鄭重其事地說着,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見到她皺起眉頭卻不作聲,便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不要忘記你們的身份。你是貴族,而你也知道拉米亞斯對外公開的身份是平民,如果一直當他的下屬,這對貴族而言會成爲一種恥辱。”
“殿下,社會最底層的人是什麽身份?”拉米亞忽然向他問道。
“怎麽?”艾斯塔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就當作是我的無知吧,請你認真回答這個問題。”
“賤民。”艾斯塔克想也不想便答道。
拉米亞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同時遺憾地搖了搖頭:“如果你是在昨天提出那個要求,也許我會答應的。”
“哦?”艾斯塔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盡管事先考慮過可能會被拒絕,但他可沒想到會是這種答複,“是因爲我今天所說的話讓你覺得我不夠公正?”
“不,這不是處事是否公正的問題。”拉米亞又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艾斯塔克一眼,“你沒有聽說過奴隸嗎?”
說完這句話,她便向這位尚未回過味來的王子揮揮手,轉身走向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