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琦用刀刃的尖端在地上又劃了一條短橫線,與上面的三條并排在一起,随後歎了口氣走出營帳,看向東邊才剛剛升起一道細彎的太陽。
第四天了。
直到昨天中午,留意到自己身上已經隐隐散出輕微的異味,想要找個地方洗澡時,米琦才明白阿爾美德爲什麽要給她留下飲水。她在這空曠的營地四周差不多找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一處水井或是河流,也許水源問題也是阿爾美德不願意留守的原因之一。
米琦用雙手抱着這把戰刀,向着軍營南面走去。由于沒有鞋子,她不得不從一個營帳上裁下了兩大片布料纏在腳上,這才勉強免去了被沙石摩擦之苦。但這樣行走的舒适度,自然是無法與以前所穿過的任何一款鞋子相比,隻不過聊勝于無罷了。
軍營的南面原本有三道大門,但現在卻隻剩下了中間的那一道,其餘兩道門都已經被米琦用拆散的幾個帳篷堵了起來。雖然封堵的方式顯得有些雜亂,但米琦卻很注意地先用木料這類硬物塞住道路,然後才将帳篷的布料抛置其上。那些稍長一點的木料更是被米琦特意架着踩斷,這樣一來便增添了許多帶着尖刺的斷面,而掩蓋在布料之下,卻又不會被人察覺。
由于時間較緊,加上自身在力量上實在有些偏弱,米琦沒有辦法進行太多複雜的布置,因此南面除了那兩道大門之外,看上去并沒有太多的變化。
但是,看上去沒有并不表示真的沒有。
米琦用一天半的時間才堵上了那兩道門,然後便從拆下的木條中揀出最長的一根,在它的一頭用繩子固定住一把勺子,再将從帥帳裏找出的幾張空白便箋包着石子揉成團放置勺中,最後在木條下靠近勺子的一端墊上一塊梯形的木塊,一個簡易的翹翹闆便大功告成——也許可以稱它爲投石機迷你版。将翹翹闆固定在西側,米琦又花了半天的時間反複試驗這個翹翹闆,直到最終确定可以讓它隔着兩個帳篷将紙團投到中間大門的位置,才算完成。
剩下的時間米琦也沒有閑着,她仔細地勘察過營帳的地形之後,從離翹翹闆最近的那個開始,一連撬掉了好幾個帳篷的楔子,才終于布置好了兩條能夠讓她躲藏和移動的快速通道。通過這兩條通道之一,她都可以利用帳篷的掩護,迂回到東側的營帳那邊。
阿爾美德給她的這把戰刀異常鋒利,不知道有沒有達到削鐵如泥的程度,但對付這些帳篷的木料時,僅憑她這種程度的力量,都可以做到應手而斷,這一點幫了她不少忙。
同樣地,用這把刀來切割布料時也非常趁手,唯一的不足便是它過于沉重,以至于無法像裁衣的剪刀那樣精确拿捏尺度。但這對于隻需将大片大片的整塊布匹切成條狀的米琦來說,已經足夠。雖然不會編織,但要給兩條布條系個死結,米琦還是會的。她就是将這些看上去亂七八糟的布條連接起來,在“翹翹闆”附近多個營帳之間的地上綁出了一道又一道絆馬索,看上去就像一張大号蜘蛛網。
對于東側的營帳,米琦并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布置,僅僅将阿修斯帳中的沙子兜了一部分,用布匹懸在其中一間營帳的門簾上方,如果有誰直接掀開門簾進去的話,勢必會被這些沙子落滿一頭。
米琦獨自做完這些布置的時候,三天便已經過去了。
雖然現在覺得身上有些酸痛,米琦仍然很早就起了床,從最後兩袋水中取了一袋,簡單地漱口擦臉,便來到西側靠近軍營邊栅的帳篷裏,趴在地上透過特意掀高了一些的帳幕底部靜靜地注視着南面的情況。隻有時不時在刀鞘上捏緊一下的雙手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了她此時心中的緊張。
外面漸漸開始變亮,将南面那片沒有掩體的路面一點一點地清晰化。但眼前這整片覆滿黃土的道路上,除了亮度和顔色的深淺之外一直沒有其他變化。
終于,當太陽幾乎要完全升起的時候,遠處忽然出現了幾個黑點。随着這幾個黑點愈行愈近,米琦認出了他們的真面目:騎兵。
這些騎兵隻有六人,都穿着式樣統一的黑色盔甲,行進的速度一點也不快,并且還時不時兜馬打圈,可想而知,他們并不是攻擊部隊。
騎兵們的視力看來都很不錯,很快就發現了東西兩處大門的異樣,并且停止了繼續前進,分出兩人返回後,其餘的四人便徑自駐留在了遠處,隻讓馬匹緩緩地原地打着圈,以便随時可以加速奔跑。
要來了!
看到這裏,米琦有些激動地爬起身來,從帳篷後方事先撬掉楔子的地方掀開布幕,鑽出身向着翹翹闆的所在小跑而去。盡管四周一片靜谧,她卻聽見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這裏事先堆好了不少雜物,用以保證她可以藏身其後,通過縫隙來觀察大門處的情況,而進來的人卻無法看見她的舉動。
退回去的騎兵不一會便重新進入了她的視線,還額外帶來了十幾個人,都和他們穿着一樣的盔甲,乍一看去認不出誰是誰。
米琦深吸了一口氣,将翹翹闆更長的這一頭緩緩擡起,然後猛地按下。随着“吱”的一聲木塊摩擦聲,幾隻裹着小石子的紙團立即騰空而起,飛向了大門的方向。
也許是因爲馬蹄踏地的聲音,這些騎兵并沒有聽到翹翹闆發出的噪音,直到幾個紙團叮叮當當地砸在铠甲上,他們這才發覺。
那幾個騎兵立即抽出随身的武器,大聲吆喝起來。他們的同伴也紛紛亮出武器舉起盾牌,霎時間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甚至還有兩個人判斷出了石子飛來的方向,正向米琦這裏看來。
不過米琦早在彈出紙團的瞬間,便已經掀起帳篷鑽了進去,此時正穿行于對方視野之外的帳篷裏,向着她原定的目的地趕去。
當看清了這種襲擊“武器”竟然隻是幾個紙團,而周圍又是一片寂靜之後,那些騎兵中有一名跳下馬來,從地上撿起了三顆他看見的紙團,遞到其中一名騎兵手中。
接過紙團的騎兵立即展開了它們,當他發現這隻不過是三張白紙時,終又将它們擲回地上。
總算及時鑽進了門口正對着大門的那處帳篷,米琦透過門簾與布幕間的縫隙将這一幕盡收眼底,随着她的視線聚焦在那名展開紙團的騎兵身上,一串數據映入了她的腦中:
阿修斯·特蘭尼亞,武勇999
哼,果然是你。
米琦輕輕地冷笑了一聲,便要繼續向東側的帳篷移動,但正在這時,那些騎兵的舉動卻令她不得不停了下來。
那些騎兵根本就沒有往西側去一探究竟,反而在阿修斯的指揮下,分出一半人手,以兩人爲一組進入了東側的帳篷群中。
糟糕!低估這個家夥了!
米琦在心中暗叫不好,同時不安地注視着剩下的騎兵,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他們會分出一些人手去檢查西側,一邊在盡力思考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也許是米琦的祈禱起了作用,騎兵們又分出了兩人去向西側,不過當他們繞過一個帳篷,發現遍地的“布條陣”時,根本沒有像米琦預料中的那樣下馬步行,反而立即折了回來,不知開始向阿修斯說些什麽。
軍營并不小,以他們這十幾個人想要在這裏和她玩捉迷藏,并不是一件短時間内可以獲勝的事。但這并不意味着她的時間有多充足,因爲米琦已經看見有兩名騎兵退出了軍營大門,正向他們來的方向原路返回,可想而知,他們最有可能的就是去通知後方的大部隊盡快趕來。
怎麽辦?
如果就這樣幹等的話,是無法将他們分開的。不,就算能将他們分散,就算還能将阿修斯引到原先預定的地點,那也毫無意義,因爲我現在自己都過不去。
就這樣出去嗎?讓他放松戒備,然後突然給他一刀?
米琦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長刀,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麽重的家夥,隻怕還沒掄起來,他就能先讓我腦袋搬家吧。更何況拿着這麽大一件武器走出去,誰會沒有戒備那可真是弱智了。
東側傳來了幾聲隐約可聞的呼喚聲,米琦意識到,恐怕是自己那點小陷阱已經露餡了,至于有沒有撒滿誰一頭一臉,那已經不重要了。
阿修斯·特蘭尼亞……究竟你的弱點是什麽……
嗯?特蘭尼亞?
對,對了!那個跟他同姓的敵方軍官,到底跟他是什麽關系?那個人渣和小屁孩姓氏也相同,雖然小的稱王大的稱臣,不像父子關系,但明擺着是身處同一陣營,這兩個特蘭尼亞極有可能也是像他們一樣。對對,阿修斯想必就是羅納那邊的間諜……哼哼!
對,隻要走出去讓他們抓住,下次見到那個什麽什麽王子時,向他揭露出阿修斯的真實身份,就可以……
不對,他們會不會活捉我?就算他們願意,阿修斯明擺着知道我見過了敵方統帥,難保不會見到羅納,那他會不會爲了安全起見直接将我滅口?就算不會,我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那什麽什麽王子?
不……不行,這種方法太沒保障,萬一要很長時間才見到那個傻子王子怎麽辦?萬一那個傻子王子不相信我的話怎麽辦?萬一……萬一阿修斯他要我侍寝之類的……怎麽辦?
米琦連忙甩甩頭,将最後那可怕的念頭驅趕出去。
間諜啊間諜,你千萬不要叫我侍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讓我給你夫人侍寝就好了……
呃……我在想什麽呢……
看着遠處在馬蹄下揚起的少許塵土,米琦忽然間靈光一閃,馬上折回身,從帳篷下鑽了出去,向阿修斯的那處營帳一路小跑而去。
東側的騎兵不一會便完成了大緻的搜索而來回報,拉米亞斯一邊聽着他們簡要的回報,一邊打量着北面和西面。
“要再搜索其他地方嗎?”一名騎兵向拉米亞斯請示道。
“不必了,我們就在這等。”拉米亞斯搖搖頭,“隻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家夥,不,應該說是個隻有能力玩惡作劇的。”
忽然有一陣凄厲的女性尖叫聲從北面傳來,盡管聲音有些隐約,但拉米亞斯仍然聽清了那句促然中斷的話語:
“羅納!羅納·特蘭尼亞!你要……”
在衆騎兵眼中一貫以沉着冷靜著稱的拉米亞斯,此時卻突然睜圓雙眼,面部的肌肉迅速地**了幾下,上下牙齒更是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咬合聲。
他們從來沒有誰見過拉米亞斯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也從來沒有誰見過他如此用力過猛地抽出佩刀,更沒有誰見過他會如此毫無準備地向着情況不明的地區揚鞭而去。
直到拉米亞斯的坐騎已經開始在迎面第一個帳篷邊拐出一個漂亮的弧線,才有騎兵反應過來,當即策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