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衛,萊州衛,這兩衛是他的轄區,以前風調雨順的時候自然能夠繳足賦稅。不過,這已經是弘治年間的事了。到了崇祯現在,不說整個衛所裏的軍戶大量逃亡,就是軍官豪強侵占良田,轉派田賦,還有因幹旱等造成的田地抛荒等,都讓治下賦稅的征收越來越困難。雖說也有征收商稅,礦業稅,鹽稅這些,但卻并不足以填補田地賦稅的這個大窟窿。
其他的還可以想辦法,但田地稅卻是不能憑空變出來的。不由得不令孫元化大皺眉頭。
終明一朝,朝廷的賦稅百分之三十五到百分之五十五都是由江淮一帶提供的,其餘地方則是貢獻極少。不過雖然少,但再少也有不是?因此每一地的賦稅都是看得很重,特别是崇祯,更加,每一省他都派下了征稅太監,嚴密的監督。
這個窟窿補不上去,始終讓孫元化寝食難安。
席内一時氣氛有些沉默,隻餘孫元化的手指在桌上的輕敲聲。
上官說話,自然沒有周世龍等人說話的份,他們隻是在一旁靜靜聽着。
不過聽到這裏,周世龍卻是心頭一動。他站起了身,出列拱手對孫元化道:“大人,卑職倒有個不情之請,卑職願請命協守屯田。”
“哦?”
孫元化臉上閃過一絲驚色,擡起了頭看着他。
宋光蘭、張可大、王梅、孔有德等人,以及在場的文武官員,無不驚訝之極的看向周世龍,爲什麽好好的将領不當,偏偏要主動前去屯田?難道每天領着糧饷覺得沒事幹,閑得發慌麽?要知道,營兵主戰,雖然說七分打仗,三分屯田,但其實這些營兵是不會去屯田的,所有屯田任務都分派給了衛所兵。
一時之間,臉色有怪異的,有藐視的,也有不屑一顧的。
登州原本的官員雖然驚奇,但心下還是意動的,也頗爲高興;而在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張焘、陳德等人心中,周世龍這純粹是犯傻,傻帽一個。好好的優哉遊哉生活不過,偏偏要去受屯田的那個苦,這不是發傻是什麽?差不多應該是到了犯賤的地步了!
孫元化笑着問周世龍道:“忠國,你爲何想去協守屯田?”
周世龍面色不變,躬身誠懇的道:“太祖高皇帝曾有言,屯田可以收地利,抒民力,足兵食,使國有所賴,邊防之計莫善于此。現今爲所内屯田幾近廢弛,上官有憂勞之苦。周世龍不才,願請命,爲巡撫大人以及諸位大人分憂解勞。”
這話一出,不僅在場的登州原有官員和孔有德等孫元化部将震驚,就是自認爲對周世龍有所了解的孫元化,這時看向周世龍的目光中也充滿了震驚,這周世龍真的如自己探得的情報那樣,是一名老實巴交的鐵匠的兒子麽?
就算周世龍家學淵源,這時要說出這番話來,在他這個年紀,也是并不多見。
“嗤,裝模作樣!”孫元化的親将張焘,在另一張酒桌上低聲冷笑道。在他的心裏,周世龍肯定是裝模作樣的,并不是真心想去屯田,他可不相信周世龍能受得了屯田的苦。
其實剛才周世龍的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擁有自己的地盤土地,可以說是他從百家村離開直奔遵化的時候,便一直盤旋心底的念頭,而且也是他一直在追求的。現在的他,雖說有了一定的身份和一部分手下兵丁,可以讓自己活下去。不過這又有什麽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在未來的浩劫中,誰又知道會不會成爲一場空?亂世之中,有自己的根據地和槍杆子才是根本!
縱觀曆朝曆代,哪一朝的建立者不是先有了根據地,之後才一統天下的?有哪個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從而同意了天下的?沒有!上至西楚霸王項羽,中至“滿朝盡帶黃金甲”的黃巢,下至“十八子,主神器”的李自成,全都是沒有根據地,到處流動攻城最後雖然占據了京師之地,但一樣兵敗身死的典型。
而槍杆子,這就更是至理名言了,而且也是血淋淋的教訓。
至于根據地和槍杆子,一爲土地,二爲錢糧,三爲人口,要獲得這些,軍屯便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遠如曹操,近如明太祖,都是以軍屯起家,特别是明太祖,養活百萬兵而不費百姓一文錢,靠的便是衛所屯田。
先人珠玉在前,現在自己身爲千總,又有一個副千戶的告身,非常有資格進行屯田,現在又有這個機會,自己怎麽能不勞勞抓住?别人眼中的苦差事,換成是他,反倒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當然了,管理屯田地,困難也是很大,現今衛所軍戶逃亡不斷,屯田,需要青壯人口,開墾管理土地,需要錢糧,這些都是周世龍将來所需要克服的問題!
困難很大,前景同樣良好,周世龍是不會放棄的。
用後世的一句話來說,那就是道路雖然是曲折的,但前途可是非常光明的。
孫元化當然不明白周世龍的心内所想,要是知道了,還不立馬劈死周世龍啊。他現在隻是感慨,難得有一個見識明白,自願出來爲上官排憂解難的人,真是難得啊。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便宜侄子,這個侄子,真是認得不虧。不僅能打敗鞑子兵,更是能幫自己分憂。
看了周世龍良久,孫元化最後沉吟着歎道:“忠國你有這個心思,真是難能可貴。”
他原本見周世龍作戰犀利,是想着把周世龍的兵馬擴充一番之後,打造成自己麾下的第一精兵,以後和鞑子兵作戰,也将會以周世龍爲主力。現在見周世龍申請屯田,雖然心下寬慰,但還是打算回絕他。不過擡眼一瞧,卻是瞧見了周世龍看過來的堅定眼神,隻怕如果不答應的話,那也大大打擊了周世龍的信心。
最後,孫元化便對着登州守備宋光蘭道:“既然這樣,宋大人,七個衛所之中有哪個衛所空缺了,就安排忠國去吧。”
孫元化話背後的意思,宋光蘭如何會不知道?孫元化沒來之前,在場的一衆登州文武早已經把孫元化的一切消息打聽了個一清二楚,對于周世龍是孫元化便宜侄子的事業知道了個大概。孫元化把決定權遞到了他的手上,宋光蘭一時不由大皺眉頭。
苦差事自然是不好派下去的,不然周世龍沒搞定,他這當上官的還要不要在孫元化面前出現了?
不過這也隻是一瞬的功夫,孫元化話音剛落不久,宋光蘭便溫和的笑着道:“周千總有意屯田,我等自然是歡迎之至。我登州衛下轄七個衛所,左、中、右、前、後、中左、中右,不過其中就隻兩個千戶所有空缺,一個是奇山千戶所,一個是福山中前千戶所。不知周千總願意去哪個千戶所?”
機會到手,周世龍忍住心中的喜悅,臉上絲毫不見異樣的神色,沉穩的道:“多謝守備大人,卑職願意在福山千戶所開墾屯田。”
宋光蘭有些異樣的打量了周世龍一眼,不過最後卻沒說什麽,隻朝孫元化點頭道:“大人····”
孫元化擺了擺手,道:“那就這樣決定了,忠國你放手去做,萬事有本官做主。新開墾出來的田地,應納子粒,兩年不與起科,也不許别人徵擾,你隻管安心屯田便是。”
而有了孫元化的保證,周世龍心下大喜,這樣将來自己行事就方便多了。他深深給孫元化鞠了個躬,拜謝。
孫元化又對宋光蘭道:“宋大人,忠國既然願意領兵屯田,作爲上官,應該多多幫助才是啊。”
宋光蘭作爲登州衛的守備,衛所之内的一切屯田事物全全由他做主,周世龍屯田其實還是幫了他大忙的,這時又得孫元化在旁一說,忙道:“大人放心,下官省得,周千總将來屯田所需事物,下官都會給予方便的。”
宴會散後,周世龍也回了軍營。
不過騎着馬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周世龍心中的喜悅難以形容。
小丈夫一日不可無錢,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
周世龍一直認爲自己是大丈夫,大丈夫豈能沒有權勢地位?前世沒有可能,這一世穿越到明朝,已經完全有可能。而且眼下終于達到目标的第一步了,怎能讓他不樂開懷?
天邊晚霞輝映,山河壯麗!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駕!”
周世龍忍不住心潮澎湃,快馬加鞭,飛馳而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