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分道揚镳


“我不是說了沒聯系上嗎?”白旭不動聲色。

楊威嘿嘿一笑:“我才不信你個中尉有權力跟我發持槍證,再說聯系不上你不趕緊出來想辦法,在裏面蘑菇這麽長時間幹什麽?除非這個藍本本是假貨!”他仰頭捏着持槍證前後晃了晃。

白旭半邊嘴角一翹:“你還真聰明,把你知道的關于活死人的活動規律全告訴我做交換。”她提出自己的條件。

“視力差,主要靠聽邊捕捉目标……沒了。”楊威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一遍,說完拄着步槍站起來,期待而又忐忑地等着白旭的答案。

白旭捋捋耳際亂發,目光撇開楊威,盯住牆角一張殘破的蜘蛛網說:“我問到的也不多,隻知道感染區仍然在不斷地擴大!”

“什麽!”楊威臉色急變,失聲驚吼,一顆心像拴了石墩子一樣飛速下沉,他一把拉住白旭的衣服領子,“你沒騙我?你确定?”

白旭本來就不算高,還是個女的,又讓病毒折磨了十幾天,她現在的體重撐死剛過四十公斤,楊威這麽一拉,她的兩隻腳馬上就懸空,硬是讓胖子拎起來。

“我騙你幹什麽?讓你接着幫我?”白旭沒有一絲反抗的意思,任由楊威拎着,臉上閃過悲壯的苦笑,“我得到的最新命令是堅守崗位,幫助所有需要救援的老百姓,必要的情況下可以挑選可靠的人員下發武器。這條命令是傳達給感染區所有軍事單位的,就算沒有那個藍本本,你不用擔心身上的槍。”

幾千人的基地裏就剩下三個人,還是一個軍醫一個勤務兵外加一個大病初愈的軍醫,他們幾個人能幫得了誰?

楊威愣愣地盯着白旭那張清瘦卻堅如磐石的臉,心底毫沒來由地一顫,輕輕地把她放下,小聲問:“你條算怎麽辦?”他覺得心裏像堵了塊石頭,壓得整個胸腔好像要爆開一樣憋悶。

“還能怎麽辦?軍令如山。”白旭轉回頭來對楊威笑笑,回答宛如一潭平靜的湖水一樣令人不寒而栗。

軍令如山,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其中的重量難道僅僅是一座山可以形容的嗎?這一刹那,白旭那張枯瘦的臉縮放出一層燦爛無比光輝,令人不可逼視。楊威突然覺得自己理解了她,心裏對她的怨怼煙消雲散。

楊威心裏亂成一團,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他狠命抓了抓頭皮,飄出滿天頭皮屑:“就憑你們三個在這兒能幹什麽?送死嗎?你不是說過武器什麽的都是專人保管,你怎麽拿鑰匙?怎麽對抗潮水一樣的活死人?”

“我不知道,不過所有庫室的鑰匙都帶在感染的活死人身上,隻要幹掉它們,就能拿回鑰匙。”白旭勉強笑笑,“我是軍醫,有你的發現,保證我們三個不被感染不難。”

楊威越聽,呼吸就越重,他惱怒地駁斥:“你這是把你,還有他們兩個的命往火坑裏送!那麽多活死人,你找得過來嗎?”

這麽大的基地,混合了軍人和普通人的龐大活死人群,要從幾個特定的人身上找出幾把鑰匙,不比大海撈針容易,況且這海面上還刮着飓風。

白旭咬了咬嘴唇,忽然間把身體挺得筆直:“我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雖然你從A市逃了出來,但是A市和B市,還有其它被感染的地方得有多少和你一樣幸存,但沒辦法自己逃出來的人?國家這麽大,總得有人犧牲吧?”

楊威沉默了,他不明白白旭的想法和執着從何而來,從前是,現在是,也許将來仍然也是。他同樣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勸她放棄那個狗屁不通的任務,可心裏始終有個聲音促使他這麽做:“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嗎?”

白旭咬緊了嘴唇,不讓自己的淚水流出來:“如果病毒沒控制住,我的家人難逃一死。”

“但是如果控制住了呢?”楊威仍然不放棄努力。

“如果控制住了病毒傳播,我活下來了,當然皆大歡喜,如果我死了……我就是烈士,國家會把照顧我的父母照顧得很好。”她頓了頓,又輕聲說,“誰讓我是個當兵的呢?”

楊威終于無言以對,再也不知道說點什麽才好。

白旭看得出他的躊躇,溫言淺笑:“好啦,這是我們當兵的事,你已經把我送到這兒了,我也完成了我的承諾,帶着你的女朋友走吧,祝你早日走出感染區。”她向楊威伸出了右手。

楊威把自己的右手在衣服的抹了抹,擦幹淨汗水和巧克力渣子,握上了白旭冰涼的、枯幹的手,喉嚨動了動,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白旭似乎以爲他想留下幫忙,話裏話外帶着逐客的意思,其實他根本沒有在這個關鍵時刻獻身國防事業的決心和覺悟。他是個平凡普通的好人,勸說白旭,就和在河邊遊蕩,突然發現有個輕生者想跳河時趕過去勸說是一個道理。

“我把車開走,後面的挂車給你留下吧。”楊威松開白旭的手說。

白旭車隊裏的物資給養基本上都搬到了兩台車裏,楊威搬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兒,不管吃的還是用的大部分放到了挂車裏,但是也放了不少到越野車上,多了不敢說,和任菲兩個人省點用,十幾二十天的餓不着。

再說他手裏還有幾顆催淚彈,大不了再搶一回超市——現在越野車上有的是防毒面具,都用不着等瓦斯散開。

後面挂車裏的給養和槍械,還是留下的好。除了這裏的人更需要之外,楊威也不想帶那麽多的軍火招搖——持槍證是有了,可沒有持軍火庫證吧?

楊威提起步槍,倒轉了槍身遞給白旭:“還剩下二十五發子彈,省着點用吧。”他搬到越野車上的子彈也不少,但裝車的時候他嫌步槍子彈沉,全都扔在了挂車裏,既然前面的車上沒子彈,留下步槍也沒什麽用。

樓梯上遠遠地傳來略顯雜亂的腳步聲,楊威一回頭,正好看到張燦帶着兩個同樣狼狽的人從樓上走下來。

等三個人走到跟前白旭才接過槍,直接倒掉了遞給三個人打頭的上尉軍官說:“馮參謀,隻有二十五發子彈,省着點用。”

馮參謀個子不高,一張臉長得和不分大小頭的雞蛋差不多,下馬支出來老長,他嘿嘿一笑:“這感情好,咱子彈多的是,就是沒槍嗨。”

“怎麽?槍庫打開了?”白旭詫異地問,按理說除了出入庫,不管什麽時候槍庫都應該鎖得好好的才對。

“沒,出事那天二團實彈射擊,下了幾天的雨,我估摸着靶場上的槍不收拾收拾肯定打不響了,但是子彈沒問題啊!”馮參謀骨子裏透着一股子興奮勁,有槍有子彈,什麽門上的鎖不能直接用槍敲開?

曾經有位軍工廠的工程師說過這樣一句話:槍有造假山寨的,但是我敢保證子彈絕對沒有!他們沒那個技術。一顆合格的子彈即使埋在地下幾十年,摳出來裝進槍裏,還是一樣打得響!

靶場上的子彈不過淋了幾天雨,絕大多數還是有包裝保護的,更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楊威有點看不慣他出了這麽大的事還大大咧咧的樣子,可轉念一想也理解了:事都出了這麽多天,該彷徨無計的時候早就過了,再調整不過來心态還算個軍人嗎?看白旭,這才剛死裏逃生就又把自己扔火坑邊上烤上了,他心裏雖然不認同她的作法,卻不能不佩服她。

白旭點點頭說:“馮參謀,你們等我一會,我一會就回來。”馮剛的軍銜比她高一級,她隻能用商量的語氣和他說話。

馮剛點頭說好,根本沒多想所謂的她是什麽意思,張燦和那個叫劉躍明的電台員隻是小兵,根本說不上話,隻有聽的份兒。

“走吧。”白旭沖楊威說。

楊威點點頭,和白旭并肩下到五樓,重新從消防梯出來,他停住腳步說:“就送到這兒吧,剩下的我自己走。”他面向正西極目遠眺,圈住軍營的鐵欄杆附近遊蕩着不少活死人,比他上去的時候多出幾倍。

以白旭的身體情況,如果再下去一趟,能不能再爬上來都是個問題。

“好,我也不和你矯情,雨刷那排開關從右往左第四個是放開挂車的開關,”白旭欲言又止,最後隻說了兩個字,“保重。”

楊威心裏突然間酸酸的,像灌了半肚子的老陳醋:“你比我需要保重。”說完擡腿向消防梯下走。

胖子心裏一個勁地嘀咕:還告别?玩什麽陳詞濫調啊?才認識一天不到啊!媽的,是不是差點一起死過的人都這麽難分難舍?呸呸呸,就她那樣兒,有什麽難舍難離的?

楊威晃着腦袋扭着身子蹬蹬蹬地向下走,五樓的白旭深深地看一眼楊威的背影,“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從二樓進到樓裏再從正門出去肯定是沒指望,别說一樓的活死人讓不讓他過去,就是二樓那扇鐵門他也打不開。

他看了看消防梯下幾隻不知道從哪遊蕩過來的活死人,抽出了腿上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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