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rì深夜,上大将軍、左光祿大夫、秦興公楊義臣接到了東北道大使薛世雄的急件。
薛世雄就北虜大軍突然停止攻擊白狼隘口和神武川,并迅速撤退到黃花堆和金沙灘一線,做了簡略分析和推衍。據右武衛大将軍、滑國公李景判斷,北虜可能尋找到了由桑幹水上遊方向直達武州塞的間道,而這條間道在代北軍倉促後撤之際可能未被徹底破壞,繼而給了北虜一條死裏逃生之路。據此,東北道諸軍統帥已經聯名上奏皇帝和中樞,請皇帝和中樞密切關注戰局發展,并及時作出攻防策略上的調整。
薛世雄作爲東北道最高軍政統帥,直接對皇帝和中樞負責,實際上沒有必要把東北道諸軍統帥對戰局的分析和推衍告之楊義臣,但在戰局發展到最爲關鍵時刻,薛世雄卻這樣做了,其中必有深意。
楊義臣看完薛世雄的書信後,完全認同東北道諸軍統帥對當前戰局的推斷。..
楊義臣曾是代北軍的統帥,尉遲氏及其家族、部屬、故舊始終是代北軍的核心力量。帝國兩代皇帝視尉遲氏爲股肱,極盡恩寵之能事,原因便在如此。先帝從國祚安全角度考慮,早早便把楊義臣調出了代北,以遏制尉遲氏在代北的影響力,但同樣出于北疆鎮戍的需要,兩代皇dìdū始終沒有閑置或者棄用楊義臣,而是讓他繼續鎮戍邊陲,委以重任。楊義臣做爲帝國邊陲鎮戍的著名統帥之一,不但熟悉邊陲的軍政事務,對代北軍事更是了如指掌。
在北虜停止對神武川的攻擊後,他已經預感到戰局要發生劇變,隻是考慮到自身處境艱難。不便向其他戰場統帥打聽軍情,以免落人口實,自尋麻煩。哪料轉眼間薛世雄就主動傳來了訊息。
對皇帝和中樞在東征結束後馬上實施南北決戰的策略,楊義臣是極力反對者之一。之所以反對,并不是因爲政治上的保守,而是純粹從軍事角度出發。帝**隊在經過西征、東征之後,jīng疲力竭,損失巨大,再進行聲勢浩大的南北決戰是不合适的。退一步說,就算北虜乘着帝**隊虛疲憊不堪之際。大規模南下入侵,帝國也完全沒有必要耗盡國力與其進行正面決戰,僅憑借長城、山川險隘、氣候、堅壁清野等衆多天然優勢和有效手段便可度過危機,雖然這一消極防禦策略必然會在政治上給皇帝和中樞的權威造成打擊,但在軍事上它是正确的。有利于盡快恢複前兩次遠征對帝國所造成的巨大傷害。
是皇帝和中樞的“面子”重要,還是帝國的長治久安、中土的和平統一重要?兩者相比。孰重孰輕。一目了然。但皇帝和中樞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雄獅,隻顧炫耀自己雄偉的身軀和強悍的力量,根本不去理會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爲了所謂的王者尊嚴,甚至不惜與敵玉石俱焚。
楊義臣到了決戰戰場後,對兩敗俱傷甚至是玉石俱焚的決戰後果十分不安。如此決戰。有何意義?即便軍事上勝利了,但在政治上,是徹頭徹尾的失敗。皇帝和中樞難道被血腥和殺戮沖昏了頭腦,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了?
終于。在兩敗俱傷已經既成事實,馬上面臨玉石俱焚之危的緊要關頭,戰局發生了變化。北虜是不是當真如李景所推測的,找到了突圍間道?楊義臣久居代北,對那條小道很熟悉,也知道代北軍在撤退之際肯定要對其進行破壞,但破壞的程度就說不清了,或許破壞的不嚴重,能夠給北虜一個逃生的機會。
假設這個推測是正确的,始畢可汗和北虜主力正從那條間道急速撤離,那麽決戰事實上已經結束了。既然決戰結束了,薛世雄此刻的“示好”,目的何在?
楊義臣馬上想到了伽藍。
這場決戰的核心人物就是伽藍,正因爲伽藍忠實地執行了皇帝和中樞的南北決戰策略,使得皇帝和中樞在冒着極大風險的情況下,成功實現了決戰目的,再加上伽藍在第三次東征中所建下的顯赫戰績,帝國這位最年輕的将軍因此成爲皇帝和中樞最爲信任和器重的雷霆“戰刀”。
決戰結束了,皇帝和中樞将如何使用這把無堅不摧的“戰刀”?
如今外患暫平,皇帝和中樞所拟定的國防和外交大戰略已基本實現,接下來就是安内。安内包括兩個方面,政治上是繼續推進zhongyāng集權制度的改革,軍事上是戡亂平叛,而它們能否成功,歸根結底,取決于帝國貴族統治階層内部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能否緩和。假如這個根本矛盾不能緩和,那麽zhongyāng和地方之間的關系會越來越惡劣,越來越對立,由此造成的惡果便是zhongyāng的政令出不了東都,而地方勢力卻迅速坐大并對zhongyāng形成威脅,繼而危及到帝國國祚的穩定和中土的和平統一大業。
南北決戰的勝利,讓皇帝和zhongyāng的權威有所恢複,這必将導緻皇帝和由改革派控制的中樞不會放棄政治改革,更不會向保守派貴族做出妥協。可以預見,國内的根本矛盾會越來越激烈,zhongyāng和地方之間的鬥争會越來越失控。而帝**隊的戡亂平叛一旦失去了地方的支持,那麽可以想像,平叛會非常艱難,局勢會越來越惡化。帝**隊在戡亂平叛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必會影響到皇帝和zhongyāng的權威。皇帝和zhongyāng失去了權威,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還談什麽政治改革?相反,就連前期包括先帝時期的改革成果,都将在瞬間葬送。
所以,皇帝和中樞對伽藍這把“戰刀”的使用,是不難推測的。
薛世雄做爲東北道的最高軍政統帥,在決戰後所面臨的是東北道鎮戍形勢因爲五大主力軍團的慘重損失而陷入的嚴重危機,爲此他不得不想方設法留下伽藍。
決戰之後的伽藍,在帝**方已經成爲新生代的鼎柱,而在大漠諸虜的眼裏。他已成爲中土一道不可逾越的長城。可以這樣說,隻要伽藍鎮戍中土邊陲,大漠諸虜乃至遠東諸虜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都不敢入侵中土。
決戰之後的北疆,薛世雄、李景和楊恭仁都絕無可能離開,帝國在沒有足夠鎮戍軍的情況下,隻能依靠這些戰将們的赫赫威名來威懾北方諸虜。同樣,在代北,王仁恭也無法離開。不過,代北軍乃至太原鎮戍軍,都在這場決戰中損失慘重。尤其代北軍,因爲王仁恭和王智辨爲了将功折罪,始終指揮代北軍沖在最前面,其損失極其驚人,基本上算是損失殆盡。假若代北沒有鎮戍軍。那對帝國和中土來說,意味着什麽?所以。從薛世雄的立場來說。即便不能把伽藍留在東北道,也要把他留在代北,從而使得整個大北疆能夠赢得一段休養生息恢複元氣的寶貴時間。
若要把伽藍留在代北,楊義臣的舉薦就非常重要。做爲代北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楊義臣在代北可謂一言九鼎,勢力極大。由他舉薦伽藍鎮戍代北。皇帝和中樞就不能不慎重考慮伽藍的安置問題。
楊義臣暗自苦笑。從北疆鎮戍的立場來說,薛世雄的想法沒有錯,畢竟都是爲了帝國和中土的安危,要人盡其才、人盡其用。但從東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激烈矛盾來說,薛世雄的想法就大錯特錯了。保守派勢力肯定不希望在國内的戡亂平叛戰場上看到伽藍這個惡魔,而皇帝和中樞爲了對付朝堂上的保守勢力,肯定要把伽藍放到戡亂平叛戰場上,甚至直接放到京畿河南,由其負責大京畿安全,并對四方叛亂進行血腥鎮壓。楊義臣可以舉薦伽藍鎮戍代北,但由此帶來的結果是,伽藍必然會離開北疆。
楊義臣回書薛世雄,表達了感謝之意,字裏行間一再提到了決戰後的東都政治局勢。在他看來,伽藍留在北疆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皇帝和中樞肯定要利用這次機會,把伽藍調回國内戡亂平叛戰場,甚至委其以負責京畿安全之重任。
薛世雄接到楊義臣的回書,馬上請來了楊恭仁。兩人相顧無言,不約而同的想到了第三次東征期間,伽藍向兩人所提的以東北道爲根基發展實力,以便在帝國陷入危難之刻力挽狂瀾的建議。從目前國内外局勢來看,帝國陷入危難的可能xìng越來越大。第三次東征的勝利,此次南北決戰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東北道的軍隊對皇帝和中樞的忠誠,但決戰之後,這些忠誠于皇帝和中樞的軍隊所剩無幾,已經不能給皇帝和中樞以強有力的支持。而在此次決戰,兩京衛府軍以及各地方諸鷹揚,對皇帝和中樞的支持卻十分有限,這在暴露了東都内部激烈矛盾的同時,也說明皇帝和中樞權威的正在急驟衰落。
政治改革需要軍隊爲後盾,需要軍隊的支持,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皇帝和中樞卻正在失去軍隊的支持,由此不難推測到帝國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潰。
九月二十五rì,左右翊衛、骁果軍、代北軍、太原軍、東都援軍在金沙灘南部五十裏外,繼續向北虜展開攻擊。
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指揮軍隊拼死阻擊。
同rì,在金沙灘戰場上,楊義臣指揮西京援軍向北虜展開攻擊。
俟利發康鞘利率部阻擊,雙方激烈厮殺。
同rì,在黃花堆戰場上,楊恭仁指揮遼東軍一部,李景指揮北平軍,亦向北虜展開攻擊。
同rì,鵝毛口要隘,并鵝毛水一線,雙方将士依舊在浴血奮戰。
同rì,始畢可汗率行帳官員、數萬牙帳主力,由間道趕赴武州塞。爲了能在最短時間内撤走所有軍隊,爲了提高撤退速度,他們不得不丢棄所有辎重、牛羊等牲畜,甚至不得不忍痛丢棄大量戰馬。
九月二十六rì淩晨,莫賀咄設指揮軍隊後撤三十裏,距離金沙灘近在咫尺。
這天清晨,帝**隊在皇帝的親自督戰下,銜尾追殺,雙方繼續厮殺。
同rì淩晨,黃花堆戰場上的北虜軍隊撤進了金沙灘。
楊恭仁、李景揮師追擊,與楊義臣會合于金沙灘。
九月二十六rì上午,三人指揮大軍,向堅守金沙灘的北虜展開了猛烈攻擊。
這一天,戰場上的帝國将士都知道這場決戰已接近尾聲,隻是大部分将士都沒有想到,決戰會以北虜的逃離而結束,雖然他們創造了曆史,建下了赫赫戰績,但功虧一篑的遺憾卻難以釋去。
九月二十七rì淩晨,俟利弗設阿史那咄栗率軍撤離鵝毛口,急速北上雲内城。
九月二十七rì,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撤進金沙灘,與康鞘利回合,兩支軍隊死守撤退通道。
帝國皇帝揮師殺進金沙灘,與楊義臣的西京援軍、李景的北平軍和楊恭仁的軍隊回合,十幾萬大軍如咆哮狂瀾,向北虜發動了cháo水般的攻勢,一時間地動山搖,風雲變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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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