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權在握的張俊沒有了張憲的煩惱,暗自慶幸将這偌大麻煩抛給了秦桧,正在府中與諸僚屬說笑,卻聽得一陣急步聲,一名門吏跑進來,跪下呈上一份軍報。
“禀相公,楚州軍報!”
張俊接過,拆開一看,不覺色動,再細細一看,略爲緩頰,将軍報遞給身邊僚屬。
“相公,楚州已失,如何是好?”嚴師孟一閱之下大急。
“且細看總共不到兩萬兵馬,打楚州就損耗數千,糧草辎重均不見多備,楚州城中辎重俱在此間,如何是久留之計?”張俊笑道。
“如此竟不理會?”嚴師孟還沒明白過來。
張俊大笑道:“嚴先生見事明矣,隻是卻不曉得大方略!南北正要談和之際,兀術舉兵前來,一者爲和談争些利,二來隻道我大宋必疏于防備,讨些便宜,以抒柘臯之憤耳。理會還須理會,卻不必與其交鋒,稍有動作,候其自退可矣!”
次日,泗州軍報至,隻說兀術另有三萬兵馬,已經攻下泗州。張俊得報,令副都統戚方率部五萬,逼近泗州。
十月十三日,泗州城頭,金兵驚慌數日,卻不見戚方攻城,卻等來了兀術的撤軍将令,楚州金軍于同日北撤,一切皆如張俊所言。
行在臨安,大理寺内。
嶽飛随獄吏轉過數廊,進入後面一廳中。
“父帥!”
嶽雲一聲高叫,嶽飛以手扶壁,差點暈厥過去:嶽雲與張憲皆卸脫衣冠,披戴枷鎖,露體赤腳,渾身血染,跪坐在地,嶽雲尚可,還叫得出聲來,而張憲則已經半失意識,斜倚嶽雲,口中喃喃呻吟,卻已經不知道嶽飛到來,哪裏還是那位兩軍陣前的無畏勇将!
嶽飛氣滿胸膺,卻難以成句,手指堂上幾位推官:“你你等”
突然胸腹間翻滾如潮,幾乎将一口熱血壓制不住,卻生生忍了回去。
禦史中丞何鑄和大理卿周三畏在堂上危襟正坐,何鑄轉頭微微示意,兩名獄卒将一張小案幾端到嶽飛側旁,一名胥吏出來,将筆墨紙硯擺定幾上,就椅坐下,捉筆指嶽飛道:“咄!你看大宋朝臣到了此間,可有生還者?快将所犯案如實招來,我來代筆!”
嶽飛一觑,居然紙上大半已滿,顯然罪名早已經不須招供,此間早已經準備得極妥當了,哪裏還需要什麽案情?駭怒之下,嶽飛手指胥吏,卻隻是發抖,說不出話來。大宋朝獄中諸般蹊跷,嶽飛身在軍中,隻是略有耳聞,哪裏見過這等黑暗處,一時間關心則亂,哪裏還是陣前不動如山的嶽帥樣子!
一旁獄卒積年隻在大理寺,見過的高官多了,眼裏卻并不怎麽看得上這位罷相的宮觀使,見嶽飛失态,手中水火棍往地上一拄,大喝道:“叉手正立!”
嶽飛一驚回神,果然叉手正立,深吸一口氣,側過頭時,臉上神情已經是偃城頭上面對兀術時的模樣,卻微笑道:“嶽某也曾統軍十萬,今日方知獄吏之貴矣!”
随後轉過去面對禦史中丞何鑄:“何大人,嶽某既到了此間,必以國法,請何大人勘問!”
何鑄面色如鐵,一毫也不以爲意,輕輕放下手中茶杯,展開手中禦劄道:“嶽鵬舉,非是何鑄與你爲難,不過既奉聖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聖命不可違,彼此皆爲國事,鵬舉勿罪才好!”
嶽飛拱手道:“嶽某怎敢。”
臨安大内,垂拱殿中,韓世忠枯坐品茗,一名内侍陪侍在側,卻久不見趙構現身,不由得心中焦燥,茶水也不知喝了多少,卻仍然口中煩渴。
福甯殿内,趙構卻悠閑自得,一旁是秦桧侍坐,一言不發,靜候趙構慢慢閱讀手上的一份金國太保、右丞相、都元帥、領行台尚書省事兀術所發來的書函,其中大意道:“皇統元年十月十日具書,今月四日,劉光遠等來書審承動靜之詳爲慰,所請有可疑者,試爲閣下言之。自割賜河南之後,背惠食言,自作兵端,前後非一,遂緻今日鳴鍾伐鼓,問罪江淮之上,故先遣莫将,具以此告,而殊不郵答,反有遽起大兵,直渡濁河之說,不知何故。雖行人面列之語,深切勤至,惟白阃外之命聽其書詞脫落,甚不類,如果能知前日之非而自訟,則當遣尊官右職,名望夙著者,持節而來,及所緘牍敷陳萬一,庶幾其可及也。惟閣下圖之,薄寒竊冀對時保重,專奉書披答不宣。”
趙構閱畢,擲于幾上,嘴中喃喃咒罵,隻是發作不得,遂問秦桧:“秦卿以爲,此事如何?”
秦桧恭謹起立,拱手答道:“陛下,此爲兀術求和之書矣,辭雖不恭,卻有懼怯之意,大約金國難有再戰之力,才緻遺書求我朝遣使以通消息。此事陛下自有聖斷,臣不過愚魯之見,伏望聖栽而已,此外,臣于去歲另得一書,本爲小節,不堪禦覽,隻是于此時卻有些相妨處,一并請陛下聖斷。”
言罷,自袖中出一書函,已經略略泛黃,但趙構卻悚然一驚:此書與适才所得兀術書函紙張一模一樣!
接過來看時,上面滿頁文字,趙構俱不曾在意,其中卻有一行朱批文字:“爾朝夕以和請,而嶽飛方爲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嶽飛,而後和可成也。”
趙構一驚,幾乎将這信函扔掉,遞還給秦桧時,手也微顫,稍後才問道:“如此,嶽飛一案”
秦桧見趙構不再說下去,忙以手指掌中函道:“十餘日前,臣已告之矣。”
趙構恍然,斜觑幾上兀術書,又有了撲上去撕裂眼前這位謙謙君子的沖動,卻不知應該先撕哪一個。
快降夜幕時,韓世忠終于明白,今日是見不到趙構了,内侍讪讪一笑道:“韓相,明日大約不必來了罷。”
韓世忠悻悻而出,才驚見嶽飛案已經榜示在中樞及大理寺外。
韓府門前,楊峻翹首以望。
今日送韓相進了大内門口,楊峻被擋下後,就直撲殿前司軍楊存中處,卻不見人影,府中也找不到人,隻得到韓府靜候消息了。
“韓某有負楊兄弟所托,亦有負嶽兄,實在愧爲人矣!”韓世忠下轎,面色黯然,楊峻知道不妙,這話也幾乎不用說了。
楊峻咬咬牙,附手在韓世忠耳邊輕輕數語,韓世忠略略點頭。
次日,韓府一名家中護衛快馬出城,直赴鄂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