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殘陽如血。洛陽皇宮九州池瑤光島上,升起一陣稀薄的黑煙,偶有碎屑飛上天空。
宮殿後方的一處荒地裏,劉冕蹲在一個火盆旁,往裏面投着紙錢。火盆旁邊燃着香燭,擺了一些果品點心的貢物。
上官婉兒侍立在他身邊,靜默無語的看着劉冕做這些事情。在衆人的印象之中,劉冕一直都是一個内斂實際又穩重的人。可唯有上官婉兒這些與他親近的人才知道,其實在劉冕的内心深處,他一直都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而且非常的感性。
就好比現在。他将撕好的紙錢一頁一頁的扔進火盆的時候,動作很遲緩很認真,異常的虔誠。
許久。二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劉冕将最後一頁紙錢擲進了火盆,然後起了身來彎腰作了幾個揖。上官婉兒這才走到他身邊來,輕語道:完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免得宮門關閉了,麻煩。
沒完。劉冕背剪起手,仰頭看天長吸一口氣,婉兒,身爲一個男兒,是不是應該恩怨分明
那是自然。上官婉兒不知道劉冕想說什麽,隻得小心翼翼的回答。
劉冕咬了一下牙,眼中透出一絲哀傷與憤怒夾雜的神色,淡淡道:幫我,滅了武三思,以及他手底下的一群狗腿子
你說什麽上官婉兒驚詫道,天官,這不像平常的你
劉冕側過頭來,臉上泛起一絲冷峻的微笑:婉兒,我很少将我的心迹表露出來,也從來不記恨誰。可是武三思,他必須死必須萬劫不複
爲爲什麽上官婉兒有點瞠目結舌。
她從來沒有見過劉冕這樣地眼神。
那雙眼睛之中。寫滿了憤怒與恨意。甚至是惡毒與殺戮
以往。不管劉冕如何生氣。展現在上官婉兒面前地永遠是溫柔地神采。可是現在。他仿佛一瞬間就變了。就如同被惡魔附了體。從骨子裏生了改變。
劉冕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煙波浩渺地九州湖泊。
上官婉兒有點緊張地道:就因爲他殺害了爲你報信地杜四和那個宮女嗎上官婉兒看了一眼那個火盆。尚有餘燼未滅。
劉冕今日進宮來特意到了九州島,就在當日杜四被殺的地方,把他和那個宮女祭奠了一回。
也許吧。劉冕的嘴唇輕輕翕動,淡然道,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武三思這樣觸及我的底線。多少次了他欲圖置我于死地陷害我的親人殺害我的恩人和朋友。我永遠不會原諒他,誓與之不共戴天。
可是天官上官婉兒猶豫的道,你明明知道,武三思深受陛下寵信,不管他犯了多大的事情,皇帝也會竭盡全力死保他。雖然皇帝也重用于你,可是自古疏不間親,他們畢竟是親姑侄一家人哪你還是不要随意輕舉妄動的好。
劉冕面沉如水,淡然道:他必須死。
上官婉兒愕然一怔,呆呆的看着劉冕鍍上了夕陽血色的臉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劉冕說得對。他還從來沒有真正恨過誰,也很少像現在這樣表露出自己的心迹來。一但他決定的事情,那任憑旁人如何勸說,也無法更改。
看來這武三思與劉冕之間隻能有一個活下去
上官婉兒的心中泛起一陣陣寒意與恐懼。兩相選擇,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讓劉冕活下來。可是劉冕要殺武三思,那不就等于是在向皇帝叫闆嗎
他他究竟想幹什麽
上官婉兒越想越害怕,身上也一陣陣泛寒,情不自禁的伸出雙手抱住了雙肩有點瑟縮起來。
劉冕伸出一手攬在上官婉兒的肩頭将他輕擁在自己身邊,繼續看着遠方道:婉兒,我這一生,虧欠了許多人,做下了許多承諾。有些恩情,永遠也無法償還;但是有些承諾,我必須在有生之年做到。人無信不立,有恩不能報有仇也不能報,我枉自爲人。你說呢
上官婉兒隻能沉默,許久後她說道,天官,我知道一但是你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更改,會竭盡全力的去辦到。可是你要想清楚,你要除掉武三思幾乎就是在與皇帝作對。
未必。劉冕說道,我知道,皇帝苦心積慮要培植武氏宗族,武三思就是武家的一面旗幟。想要除掉武三思,無論如何難過皇帝這一關。我也看到了,這一次武三思犯下的錯也不小,可是皇帝完全視而不見給予包庇,甚至還不惜拉下君王的架子出面爲他求情讨饒。
那既然知道,那爲何上官婉兒很是不解,郁悶的皺起眉頭。
劉冕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詭谲的微笑:我當然知道。就像武承嗣當年一樣。若非武承嗣和武攸暨觸犯了皇帝的底線,她也無論如何是不會對其痛下殺手的。
底線上官婉兒苦笑,搖頭,武三思的膽子比武承嗣小多了。像他這樣的小人,是沒膽量犯出什麽大事的。你想讓觸及皇帝的底線,談何容易現在,武三思權傾朝野人人忌憚,結黨營私貪贓枉法那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皇帝卻不聞不問視而不見。偶爾對他訓斥幾句,也不過是隔靴騷癢而已。
劉冕道:皇帝當然不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的眼光永遠隻放在大局之上。在她看來,武黨一脈在朝堂之上必須風聲水起完全蓋住李黨,武黨的領袖武三思,縱有小過德行欠佳,那她當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于是,武三思越來越咨意枉爲。常此以往,惹下天怒人怨。日積月累,終會有爆的一天的。到時候衆怒難犯,武三思必死。
你既然知道武三思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毀滅,你何必又急着動手除他上官婉兒很是不解,又有幾分擔憂。
劉冕輕輕拍了拍上官婉兒的肩頭:假如你有個仇人,是不是等到他老死就算報仇了而且,就算我不找他的麻煩,他也永遠不會放棄對我的迫害。與其這樣坐等他出招了我來拆招,倒不如
爲主動,以攻代守。婉兒,你是在擔心我鬥不過他
這倒不是武三思志大才疏難成大器,自然不堪當你的對手。上官婉兒憂慮的道,我隻是擔心,皇帝那邊
我會小心的。劉冕面帶和洵的微笑,無論如何,武三思必須死
上官婉兒芳心一顫,不再言語。
有誰會面帶微笑像說情人蜜語一般,立下殺人之誓的
上官婉兒了解劉冕的性格若非胸中積攢了太多的恨與怨,立下了堅如鐵石的誓言,他是不會變成這樣子的。
看來,他與武三思之間的征伐,要正式拉開序幕了。
可是皇帝如何能夠視而不見,任憑他收拾武三思呢他這樣,跟挑戰皇帝的權威有什麽區别難道,他就真的能夠将一切事情辦得天衣無縫無隙可擊嗎
上官婉兒有點痛苦的搖頭:天官,你爲什麽總要想着去做這些異常困難和兇險的事情你就不能安心的過兩天日子嗎
劉冕笑。
笑意之中透出許多的無奈和決絕:我欲成佛天不允生就這樣的一個時代,這樣的一個環境,我不殺人,人便殺我。如此這般,我能如何
上官婉兒低下頭,緊緊咬着嘴唇,搖頭。她記得這句話,劉冕曾經跟她說起過的。
那是駱賓王臨終之前的呐喊。
不用想也知道,這句話已經深深的烙在了劉冕的身心,深入骨髓。
婉兒,我需要你的幫助。也許你會認爲我是在利用你劉冕咬緊了一下牙根,一字一頓道:但是,武三思不死,我就不能活。
上官婉兒深吸一口氣:我幫你。
但是你萬事小心,不可魯莽。
我知道。劉冕微笑,相信我,我能行的。
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上官婉兒憂急的追問。
先劉冕微然一笑,讓武三思當太子。
什什麽上官婉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
别急。劉冕繼續微笑,他武三思處心積慮做盡一切事情,不就是觊觎東宮之位嗎我們想辦法成全他就是。
爲什麽
劉冕意味深長的笑,看着遠方不言不語。
告訴我,爲什麽上官婉兒情急的追問。
婉兒,你如此聰明,還想不明白嗎劉冕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眼下朝堂之上風起雲湧,東宮之争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态。不管是誰成功的奪得太子之位,都必将成爲衆矢之的。武三思是顆大樹,根在皇帝那裏。我們誰也不能動他的土砍他的枝。那麽,就讓風去摧之吧以他武三思的德性才能,是不可能在東宮呆得住混得久的。
你是要借皇帝之手,殺之上官婉兒目瞪口呆。
也不盡然如此。劉冕說道,隻要武三思能夠入主東宮,他就會暴露在一切輿論與監督的面前。他的所作所爲,當受盡刁難與非議,遠比現在當個快活王爺要困難得多。而且,皇帝對待一個當王爺的侄兒與一個東宮的太子,那也不會是用相同的标準來衡量。以他武三思的卑劣德性,不可能不犯錯誤。這種錯誤犯得多了,皇帝那裏就會容不下他了。他也就必須要從東宮滾蛋了。這廢了的太子,也就沒有可能再回歸到現在一個快活王爺的日子了。他也就完蛋了。
天官你竟能想得如此深奧上官婉兒簡直難以至信,乍舌的搖頭,太不可思議了若非親耳聽到,沒有任何人會願意相信你劉冕會願意讓武三思當太子
劉冕高深莫測的微笑:奪嫡之争,兇險異常。而我們的皇帝身份,又是古往今來最爲特殊的。現在這種時候,東宮充滿了誘惑,也布滿了層層的殺機。不管是誰住進去,都将面臨層層劫難朝不保夕。既然如此,這個人爲什麽不是武三思呢他那種志大才疏的貪婪之輩,隻要進了東宮必然小人得志忘乎所以。那麽,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呃也是上官婉兒卻聽越驚愕,都隻能呆呆的點頭了。如今看來,原本就城府很深洞悉天機的劉冕,現在的智術已經變得越來精深,令人難以捉磨了。轉念間,上官婉兒又想起了一事,忙道:可是天官,你該如何勸服李黨衆人,贊同皇帝立武三思爲儲自古皆無皇位傳于外侄的道理呀
我隻需要勸服三個人就夠了。其他的人沒必要知情,就讓他們保留自己的意見加深對武三思的憤恨吧
哪三個
劉冕的嘴角再度泛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太平公主,狄仁傑,以及潞王賢
可怕
上官婉兒的腦海裏,頓時蹦出這樣的一對字眼。
太可怕了
這樣一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莫不都是在被劉冕當槍使啊
她的身體,情不自禁的有點瑟瑟抖,一股寒意從心底油然而升。她感覺到了恐懼和心悸,不由自主的轉過身來抱住劉冕的腰身,投入他的懷中。
天官,這樣大的一盤棋,你下得赢麽
有難度,我盡量。
上官婉兒的嘴唇,被她的貝齒咬得有點白了。她隻能緊緊的抱着劉冕,不肯松手。就怕這一松開,彼此就要天人永隔無法相見一般。她喃喃的道:那你打算什麽時候收手我好害怕,真的朝堂之争,實在太過可怕我怕我們都會粉身碎骨。
劉冕伸出一手,輕輕梳攏着上官婉兒鬓角有幾绺絲,淡然道:
我不知道也許到我粉身碎骨的那一天,我才會真正收手。因爲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縮的餘地
你這無異于是在向武三思宣戰甚至有可能是向皇帝宣戰了呀
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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