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很惱火,連聲怒吼左劈右砍橫刺豎挑,想要殺出一條路來去追上德元珍,身邊的人卻是越聚越多。但不是突厥人不怕死非要往他這裏擠過來,隻是路窄人多他們也是被人流擠沖了過來。
祝騰和胡伯樂一直跟在劉冕身邊,這時也急惱的道:将軍,老賊逃得遠了他身邊帶了二三十名死士,都在拼命給他開道逃走
老賊劉冕恨得牙癢癢,心中卻漸漸冷靜下來,暗忖活捉德元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頂住這個缺口多殺敵軍
于是大喝道:全軍聽令死堵山谷,多殺敵軍
身邊近衛将劉冕的将令下達,唐軍心中也都明确了目的。快要逃走的一些人也懶得去追了,集中力量圍堵山口,真個守株待兔一頓獵殺。
大約有過半的突厥人陷在了火海裏逃不出來。後面約有二萬餘人運氣甚好陷得不深,這時都亡命的朝外面沖擊而來。劉冕率領着先鋒越騎,來了一次定點射擊訓練。一輪輪箭雨臨頭朝那些逃出來的突厥人射下,四方一片慘死的屍體堆積如山。
到後來,白馬山的幾處山口,都因堆積了太多的屍體馬匹無法躍過,許多倉皇逃出來的突厥人隻得棄馬步行,連滾帶爬一身煙火地跑出來。卻又面對唐軍箭雨和刀槍的臨頭剿殺。
這是劉冕來到大唐後。所見到的最慘烈的景象。火勢滔天,仿佛将整座山都要燒得紅了。在山頂放火的唐軍也在不停的砍樹,以防自己也被火燒到。四周彌漫起一陣人肉燒糊的味道,刺鼻嗆人。許多從山谷中逃出的人和馬,身上都多少被火燒得傷了。有些人已經一臉漆黑頭燒光,皮膚臉上全是燒烙地痕迹,甚是吓人。
劉冕自認已是心硬如鐵,這時候也忍不住有些胃裏抽搐反倒。有一點想嘔吐的沖動。他策馬駐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坡上,凝神鎖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覺自己身體裏的血液,也如同這眼前的火一樣在燃燒,在跳躍。
雖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但他此刻卻更多的感覺到快感和痛快。
既是軍人,就要直面殺戮和鮮血。
軍人的人道,就是減少傷亡當然是己方的傷亡,自己兄弟和戰友的傷亡。要想做到這一點,就要最大程度地謀取勝利。不擇手段。
一邊是對自己人的人道,一邊是對敵人的殘酷和冷血。
看似矛盾,實則合理。
或許,這便是人類的生存法則。從洪荒叢林到文明社會,曆來如此。尤其是戰場之上。表現得更加直接而罷了。
那些衣冠楚楚矗立朝堂之上的政客。何嘗不是人人帶刀攜劍,想着取人項上級而且還是無形之劍,殺人不見血,比戰場上地刀光劍影無情水火更加兇殘
眼前地火光和傷血,如同一把把鐵錘,在鑄煉着劉冕的靈魂。恍惚間,他似乎感悟到了許多的東西
以前經常聽說的那一句一将功成萬骨枯。現在總算理解。
一條生命,從娘胎裏出來,到長大,該要經曆多少的苦難。與此同時,他身上又背負着多少人的牽挂誰沒有父母親人朋友如今這一場火,要奪去多少人生命,又要令多少守望在家的人傷心欲絕
無數人地生命消逝。無數人又将痛徹心菲若幹年後。人們隻記得這一場戰争的結局史書上隻有蒼白的一筆大唐垂拱二年六月,燕然道行軍大總管黑齒常率麾下大将張仁願劉冕馬敬臣等在白馬山大敗突厥阿史那德元珍所部。斬敵數萬
殺人犯罪,殺萬人,是爲英雄
爲一己榮爲萬人屠是爲枭雄
一口氣從劉冕肺部緩緩的吐出,他的面色依舊鐵青。心中一個聲音猶在念道:一将功成萬骨枯嗎如果沒有選擇,那好吧,就讓萬骨爲我枯
烈火熊熊,無數的生命正在飛逝。劉冕的心,正在經受血與火地錘煉,生一些微妙地變化。
沒有什麽比生與死更能令人改變。
眼睜睜的看着一條條鮮活地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劉冕心中的悲天憫人與枭雄之血也在不停的激烈碰撞。
人活着究竟是爲了什麽
看這眼前的千萬人活了半輩子,誰不想着飛黃騰達過好日子如今一枚冷箭一團火苗就能讓他從此消失徹底的消失,什麽也不留下
他們死了,我活了下來。他們的死,就将成就我的輝煌會不會有那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的死去,成爲旁人功成名就的一個陪襯
這就是戰争殘酷的裸的拿生與死開賭的遊戲
赢了的,拍拍胸口說聲我活下來了,然後提着腦袋開始下一場賭博;輸了的,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什麽也不會留下。家财萬貫位極人臣嬌臣美妾,全都帶不走
難怪在軍隊裏混了二十年的馬敬臣,會要即時享樂;難怪有許多擁兵大将會尾大不掉心生異志;也難怪許多政客會對手握兵權的人不放心經曆過這樣生死淬煉的人,要麽會看穿一切無欲無求,要麽,他們靈魂的深處都會被打上一個枭雄的烙印
劉冕知道,他永遠不會像馬敬臣那樣變得渾渾噩噩貪圖享受;他身邊的一切,也不容許他變成馬敬臣他屬于後。
爲一己榮爲萬人屠地枭雄
火光映在劉冕布滿血水與汗水的臉上。一陣詭異的光芒在搖晃。更爲詭異的是,他的嘴角掠起一抹殘忍的微笑。
站在劉冕身邊的祝騰和胡伯樂都看到了劉冕露出的這一抹笑。
他們地心中齊齊的感到一陣輕微的顫動。
這個笑容,太過詭異。隐隐透出一絲邪氣。
劉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腦海裏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很多時候,做枭雄要好過做英雄。尤其是在現在這種環境之下。
上輩子,劉冕從來都認爲自己是一個絕對忠誠的軍人。在21世紀的共和國,他可以被冠以英雄之名。
可是現在這樣的世道,乾坤震蕩雲波詭谲。人心不古步步殺機,英雄就意味着送死炮灰與任人宰割需要一個枭雄;鳳禦天下地武則天,或許也正需要一個能與之較勁的對手。
劉冕扪心自問:一切,隻爲生存與理想。擺在眼前兩條路,選哪一條一是繼續以前的老路,甘當他人傀儡命不由己任人宰割朝不保夕,或許最後以一個英雄的姿态凄婉落幕;二是不斷的增強自身實力與命抗争,從此走上枭雄之路。
二都有達成理想地可能,難度不一。
但爲了生存劉冕心中凜然重歎一聲:我選第二條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直到半夜。張仁願才開始組織人撲滅正在減小地火勢。
守堵山口的劉冕所部将士們,已經個個射箭射到手抽筋,砍人砍到刀卷口。
白馬山下,屍骨成山血流成河。
真正的人肉工廠。
劉冕騎着馬,提着方天畫戟。緩緩走在屍堆之中。偶爾用方天畫戟挑撥一兩具屍體來翻看一下。或是捺起一些燒得黑糊的戰旗瞟一眼。
面沉如水。
許多越騎将士已經累得坐趴在了地上,柱着刀槍大口的喘粗氣。
殺人,也殺到累了。
還有一些人,扯過幾具沒有燒糊的屍體堆起來枕靠着身子,往上面一倒就閉眼睡下了,打着震天響的呼噜。
原來,這世上真地會有人在死人堆裏睡覺。此刻。劉冕也見怪不怪。因爲他自己也有這樣的沖動。
實在是太累了。
那些每日衣冠楚楚的朝堂大人,看到死人或許就該大呼小叫。或是看到眼前場景,又該作何感想
劉冕冷笑。很不屑的冷笑。這一刻,他突然很看不起以前那些在朝堂上和自己争鋒鬥力的政客們。
因爲他們沒有經曆過真正的生死,他們的靈魂沒有經曆過血與火地淬煉。他們地眼光與思想,永遠局限在尺寸之間的金銮殿上。縱然滿腹經綸才學八鬥,也不過是唇槍舌劍紙上談兵。
沒有親眼見識過戰場地人。一輩子也當不了枭雄。
唯獨一人例外那個女人。武則天
那個夠狠夠毒夠聰明夠大氣的女人,已經是一個真正的枭雄。這幾十年來。她一直浸淫在冷槍暗箭你死我活的政治鬥争之中,她所經曆的一切,已經并不比戰場上的所見所聞差。
或許她會被一具燒糊的屍體吓得臉白,但她絕對不會被任何困難和打擊所擊倒。
殊途同歸,她已然越現今所有的人成爲了天下第一等的枭雄。順之昌逆之亡,就是她警世鳴人的座右銘。
劉冕知道,自己正在努力的向上爬行,努力爬到一個與武則天同樣的高度。否則,自己這輩子永遠隻能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永遠隻能像條狗一樣的搖尾乞憐苟延殘喘。
我要做人,我不要做狗。劉冕仰頭看天,半天際裏一片墨黑,全是這場大火卷起的煙塵。天上的流雲烈日也被遮去了幾分,黯然失色。
劉冕開始清理戰場。大約有五千名突厥俘虜,都如同癡呆了一樣的圈坐在一起,沒有出一絲的聲音。好些負了傷的人,也咬着牙忍着不敢出聲。
興許是被眼前的慘景吓壞了。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誰還真的不怕死呢
兩條小道上閃出幾彪人馬。看那旗号,是大元帥黑齒常之來了。
劉冕插定了方天畫戟,上前迎接。
黑齒常之滿面春風騎着馬小跑過來:天官,辛苦你了。
末将份内之事,所幸此戰得勝,末将也可覆命了。劉冕想笑了一笑,卻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于是表情變得很難看。
黑齒常之上下打量着劉冕,贊許的點頭: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你很不容易。此戰得勝,你當記功。那這樣吧,阿史那德元珍已經全盤潰敗,代州隻在我軍指掌之間。你歇息一夜後勿辭勞苦,率領本部越騎和馬敬臣留下的人馬,将代州拿下。
謝大帥。劉冕知道,黑齒常之這是對他進行嘉獎,有意将取城的大功拱手送他。
嗯,張仁願會留下來打點善後。黑齒常之意味深長的說道:拿下代州,本帥親自上表朝廷,爲諸将請功。
劉冕心中略作尋思,道:大帥,末将請求全權處理收複代州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