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長安到了劉家老宅前,劉冕下車就看到自家大門緊閉,不由得心中有些愕然:劉仁軌老爺子不是一向反對大白天關大門的嗎
上前敲門,半晌才有人來應。大門被拉開了一道小縫兒露出個人頭來,劉冕認得是府裏的仆人老張。看他表情,還有幾分警惕,認出是劉冕後方才欣喜大悅:少爺回來了快請進
大門被拉開,劉冕走進院子裏四下打量,與往日無異。順口問道:太公和老爺夫人呢
老張雖是歡喜,眼神中卻多有幾分警惕。他狐疑的打量了韋團兒幾眼低聲道:老爺和夫人今辰去了大慈恩寺給太公請香祈福。太公在家。
劉冕也注意到了老張的神色,心中暗生疑窦,于是讓韋團兒去馬車上取行禮将其支開,再對老張道:太公可好
老張低聲道:太公已經閉門月餘不見客少爺,那名女子是何來路
劉冕道:宮中賜下的戶婢韋團兒。
宮裏的人老張表情微變,急忙低聲道,少爺稍後,小人先去通報太公一聲。
冕心中飛快的尋思:家裏生什麽事情了,我遠行歸來非但沒有親熱與溫情,還有點風聲鶴唳的感覺
随行的兩名仆人車夫和韋團兒一起料理好了車馬行理,跟着劉冕一起進了院子。劉冕故作拖延也沒急着進屋,等着老張通報回來。稍後片刻老張帶了幾名丫鬟仆人上前來伺候,對劉冕道:少爺。太公在後院馬球場,讓你去那裏見他呢
馬球場劉冕不禁有些驚訝:天寒地凍的剛下過雪,在馬球場幹嘛
于是帶上韋團兒,二人一起朝後院走去。韋團兒一路左顧右盼甚是好奇,亦步亦趨的跟着劉冕寸步不離。
二人來到後院,遠遠看到空闊的馬球場中央皚皚積雪叢中。有一個人穿着蓑衣坐在那裏,手裏還拿着一根魚竿,靜如石塑的紋絲不動。
正是劉仁軌。
劉冕不禁有些傻了眼:老爺子這是怎麽了,居然在雪地裏釣魚
于是快步上前,近到他身前時才敢出聲道:祖父大人,孫兒回來了,給您老請安。
不過是月餘不見,劉仁軌仿佛一下蒼老了許多。頭胡須也有些零亂,臉色也有些青灰蒼白。他略顯遲鈍地回頭看向劉冕,愣愣的道:哦,回來了啊大慈恩寺今天熱鬧嗎
劉冕暗自吃了一驚,低聲道:爺爺,是我,是孫兒劉冕
知道你是我孫兒劉冕。問你哪。大慈恩寺今天熱鬧不劉仁軌卻執拗上了,隐約還有些不快。
劉冕不由得吃了一驚:不會吧,老年癡呆我才出去一個月,怎麽就成了這樣
韋團兒輕輕湊到劉冕身邊,低聲道:将軍,老太公恐怕神志有些模糊。
劉仁軌立刻怒目瞪向韋團兒:小丫頭,你說誰神志模糊
韋團兒被吓了一跳,急忙驚慌道:婢子說的是隔壁的吳老頭兒。
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好糊弄嗎,分明就是在說老夫劉仁軌有點火氣的瞪着韋團兒,這野丫頭哪裏來的。把她趕出去,老夫不喜歡她一到這裏,就沒有魚咬我地鈎了,真是晦氣
劉冕回頭對韋團兒扔了個眼色:你且先退下。
是韋團兒噤若寒蟬的應了一聲,驚乍乍的轉身快步走了。
待韋團兒走得遠了,劉仁軌雙手握着魚竿一副認真釣魚的模樣,臉上卻浮現出劉冕熟悉的那種笑容來:冕兒,你終于回家了
爺爺,你這下連劉冕也弄不清劉仁軌是真癡還是裝瘋了。
放心,老夫沒事。特意唬弄那個韋團兒的。劉仁軌眯着眼睛笑得高深莫測。那個女人,是太後賜給你的戶婢,對嗎
是的。劉冕蹲下身來湊到劉仁軌身邊,轉頭看一眼,韋團兒地身影已經消失在戶廊邊。
劉仁軌的眼角閃過一道精光。輕哼了一聲道:長安的家裏。也有這樣的人。
誰
你後母,柳氏。劉仁軌目不斜視的盯着自己的魚竿。起初連我都不知道。最近我才明白,這個出身關東仕人家的柳氏,其實一直都是聽命于太後地。我說怎麽你娘死了才沒多久,太後就賜婚你爹讓他續弦。原本還以爲是聖意恩典。現在看來她還是信不過老夫,派人到我老劉家來盯梢的啊
劉冕眉頭輕皺:所以爺爺才裝作這副模樣嗎
哪裏會是這麽簡單。一個小婦人,老夫斷也不會怕了她。劉仁軌苦笑一聲眉頭深皺,你出征一個多月,對朝堂上的事情一無所知。總的說來,這一個多月來朝堂上簡直就是翻天覆地驚濤駭浪,比戰場還更加兇險。太後讓我做西京留守,實際就是将我的宰相之位架空。原本高宗皇帝留下來的官僚人馬,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内差不多全被撤換了。裴炎下獄老夫架空,閣部中樞三省六部走馬燈似的換人。現在連中樞衙門的稱号都給換了。
劉冕不禁有些駭然道:爺爺的意思是說太後已經不信任你了,甚至想過要對你動手
武則天臨朝稱制後,将三省六部地名稱全都換作了具有女性特征的稱号,這件事劉冕也是回到洛陽後方才聽上官婉兒說起。中書省改爲鳳閣門下省改爲鸾台尚書省改成文昌台。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也分别改稱爲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動手倒是不至于。老夫還能活幾天哪劉仁軌冷笑道,她一向多疑,就是喜歡如此行事。老夫與裴炎,同是高宗皇帝留下來的輔政老臣。裴炎那麽鬧了一場後,她對李唐老臣越的不信任了。遷都洛陽後,老夫就被留在了西京留守,下面辦事的人卻全是她的心腹與子侄。老夫現在已經成了徒有虛名的宰相,什麽事情都沾不上邊。所以,老夫幹脆告病在家萬事不管讓她徹底放心,老夫也圖個清淨安逸。
原來如此劉冕輕籲了一口氣,不過,太後剛剛又任命我爲正四品下千牛衛中郎将,還準我一月假期回來省親。
哦劉仁軌驚訝的轉過頭來看向劉冕,神情警惕的連連轉動了幾下眼睛,然後緩緩點頭:這倒是件好事看來,太後倒是有意提拔于你。你在揚州平叛時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殺敵勇猛大義滅親。想必太後是十分地滿意。這一次徐敬業叛亂給太後的觸動很大。誰在這件事情上與她站在同一立場爲她提供了助力,今後勢必飛黃騰達;誰要是趁機落井下石,就會死無葬身之地。裴炎及其朝臣黨羽,殺的殺抓的抓已經處決了一大批了。
劉冕驚道:太後已經殺了裴炎
還沒有。劉仁軌眉頭皺起若有所思,老夫感覺,她還在等。隻是不知道,她在等什麽。
劉冕這才松了一口氣,還好裴炎還活着。李賢就還有揮的餘地。算了,這種事情也犯不着再告訴劉仁軌讓他操心了。
冕兒。劉仁軌神情嚴肅地叮囑道,太後雖然對我有些不信任了,但老夫畢竟一向忠于她,而且在她面前立下過許多功勞,她暫時是不會把咱們老劉家怎麽樣地。所以,這也不會影響到你的仕途。但老夫要叮囑你一句:千萬不可以再與李賢等人糾纏不清。這時候,太後最恨地就是與李唐宗室走得太近的人。她提拔你進千牛衛到皇宮禦前當職,就有保護你讓你脫身朝堂紛争之外的用意。所以,你切不可陽奉陰違。否則我劉氏一門必然災厄臨頭。你别看我們老劉家承蒙兩朝先帝與太後的信任器重,數十年來屹立不倒。可是現在這非常時期,那是說垮就垮。裴炎就是例子。
是,孫兒記下了。劉冕暗自贊歎,劉仁軌果然洞悉玄機老謀深算。
劉仁軌自己也籲了一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你聰明機警不會犯糊塗,但你爹爲人膽懦又沒主見,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有空多跟他說說。還有,那韋團兒看來并非善類。她雖是你的戶婢,你卻不可染指她毫。女人哪裏沒有,這種渾身帶刺的不能要。要防微杜漸哪
嗯,孫兒也省得這一層。劉冕暗吸一口氣:姜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