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家
小辛推開那掉了漆的鐵門.上了樓.
那樓道裏有幾個鐵桶.鐵桶裏盛着那燒成了黑灰的紙錢.那些黑色的碎末飄在了樓道的各個角落裏.
那些禁閉的房門後,傳來了幾絲哭聲.
她的腳步聲剛到家門口.那木門就打開了.
一個面容憔悴,滿臉爬着皺紋的婦人站在門邊.她看見了小辛,那眼睛裏閃着激動的淚光.
"我的女兒.你去哪裏了啊."她忍不住抓住了小辛的雙肩,上下打量:"你可讓我好等啊."
"母親.."小辛抱住了母親."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快些進屋吧."
小辛坐在了沙發裏.她母親急忙的端來了一碗稀飯.
"還沒吃吧.來吃一點."她把稀飯和幹菜放在了桌子上.也順便從廚房裏拿出了筷子.
"母親,您不吃?"小辛關心的問.
"我們已經吃過了.你吃,你看你這些天都去哪了,瘦了.外面現在又亂又危險."她母親摸着眼淚.
"别這樣.我不是回來了嗎?"小辛說.
"對對.我這樣成什麽.你回來就好."母親在一旁看着小辛.
"父親呢?"小辛放下了碗筷."怎麽不見他?"
"他身體有點不舒服.這會正在休息."母親說."再來一碗嗎?家裏隻剩下些鹹菜了.你稀飯多吃點."
"我已經飽了."小辛說."我想去看看父親."
"他在房間裏."母親說.收拾了碗筷.
小辛走到房門前.開了門.見父親床上躺着,身上蓋着被子.正在睡覺.也就不方便打擾.回到了客廳裏.脫了鞋子.
"你這些天到哪裏了?"她的母親問.
小辛把事情的經過說給了母親聽.她的母親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聽着小辛講完它.
"這個世界真是亂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揉着那蓋着皺紋的眼睛.
小辛把手搭在母親的手背上.
"現在..我回來了.母親.沒事了."小辛說.
她四處張望了一遍.家裏的擺設都沒有變過.那觀音龛上還插着香.正燃着香火.
"我天天拜觀音.就希望你能平安的回來.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麽.突然一點音信也沒有.我天天的擔心."說完.母親在觀音前拜了拜.嘴裏念叨着.
"你也來燒隻香."
小辛點了三了根香.虔誠的拜着.她希望從現在開始,家人能夠幸福健康.安全的度過難關.
"博康沒來嗎?"小辛洗完了澡走了出來.問着正在開電視的母親.
她搖了搖頭:"你失蹤後,他來關心過幾回.打了電話.現在都快一個星期了.沒有任何的消息.我想問他你有在他那裏沒有.電話打不通."
小辛走到電話邊.撥了博康的電話.對方傳來了已經關機的回應.
"他有說什麽嗎?"小辛着急的問.
母親搖了搖頭.
"你先去休息吧.中午我在叫你起來."母親說.
小辛點了點頭.走到房間裏.母親在她不在的這些天.房間裏依舊幹淨整潔.她躺了下.昨天的一夜未眠,讓她深感疲倦.這張熟悉的床鋪,讓她有了安全感.很快,小辛進入了夢鄉.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床頭桌邊放着一碗涼稀飯,和一碟鹹菜.
小辛走出了房間.聽見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她走到廚房.廚房裏的擺設和她離開家時沒有不同.打開冰箱.裏面已經空無一物.隻有幾瓶調味醬在那冰箱裏.
冰箱下面的櫃子裏,還有一袋米.剛剛拆開.
小辛歎了口氣.她雙手壓在案台上.往窗外望去.那對面是棟老樓房.這一望不要緊.把小辛吓了一跳.
那對面的樓房陽台下.一個女人吊死在那.那陽台在3樓.那屍體就對着廚房的窗戶.
小辛的叫聲,引來了母親.
"怎麽了,女兒.窗戶千萬别開."她急忙進來.
小辛用手壓着心髒.緩緩的理順了氣息.這兩天各種各樣的屍體都見多了.但冷不房在自己家裏看到.還是吓了一跳.
"我沒事,隻是對面好象."
母親看了一眼對面.然後歎了口氣說:"那女人的小孩死了,老公也死了.哭了兩天就用繩子系在她家陽台的欄杆上.吊死了.現在誰都管不了誰了...."
"母親.一切都會好的.隻要我們撐下去."
她母親點了點頭.
"我們是不是沒吃的了."小辛問.
"傻孩子,不是還有一袋米嗎?家裏還有一缸鹹菜.這袋米還是你父親昨天到下面的米店裏抗來的."
"抗來的?"
"現在家家戶戶哪還有多存着東西吃啊.總不能餓死.你父親到下面巷子口的米店裏抗了這袋米.總有人在這附近搶啊偷啊.現在這些事情還有誰來管.能搶到就不會餓了."
小辛想起了在思北路口看見了那兩個年輕人在砸店面.現今的社會也許唯有這樣才能生存了.
"這些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希望一切都過去."小辛的母親說道.
"我看你睡得很死,知道你累了,不想打擾你.我放了稀飯在你桌上.你吃了嗎?"
"我呆會吃."
說完,母親進了房間.
小辛打開了電視.河門電視台播放着新聞.新聞底下不斷的滾動着字幕.
"清理部隊已于今天對A區進行隔離清理.明天将同時展開對B區的防治清理,請廣大市民注意安全,禁止外出.如果家人有感染者.初期患者,請移至露天空曠區域.如系已經死亡并且成爲傳播者.請不要接觸.注意隔離.我們将會爲了您的安全進行清理.如有感染者.請緻電免費電話400079....疾控組災難清理部門。"
這個消息看來很沉重.小辛心裏想着.也許政府已經派了部隊控制.爲了防止更嚴重的擴散.也隻能進行清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是,又有哪家人,願意主動打電話,讓他們來清理自己的親人.這也許是政府想出來的被動對策.
她看了新聞.知道了隔離清理區的劃分.河門市區被分成了8個區域.按照英文字母排列.這裏是B區.也就是說.明天将開始清理.
但新聞卻對今天A區的清理隻字不提.究竟如何清理.也沒有說.
"爲了你身邊健康的家人.請您主動和我們聯系.屍菌患者目前無藥可醫治,傳播能力...."這些标題不時的滾動在屏幕的下方.
這些新聞看了一會就進入了重複播放的畫面.
小辛換了台.發現所有的電視台都在播放關于這場瘟疫的新聞.
她關了電視,又試着播了幾次博康的電話.
小辛擔心的想着.可千萬别出事情.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那鍾上的電子日曆翻到了0102.
如果現在已經太平盛世的話.也許正在籌備婚禮了.那些紅色的賀卡.那些甜甜的喜糖.還有張羅的喜宴.那一定要挑在金碧輝煌的大酒樓.
雖然.小辛細細的想起來.博康對她不冷不熱.她其實知道,博康不愛她.但自己卻是愛的.
也許這是老天的意思.
1月5日,對小辛來說,也許沒有任何的意義.
隻是擔心博康.他現在究竟如何了.
隔壁傳來了哭聲.小辛停止了對博康的想念.她尋着哭聲,知道是從樓下傳來的.哪家哪戶不在哭呢.以前在醫院裏.常常就聽見了家屬的哭聲.原本已經覺得正常了.現在一路走來.喊叫聲,哀号聲.哭罵聲.還有一聲聲更凄慘的叫聲.
小辛變得敏感多了.
"母親."小辛推開門進去,發現母親正坐在椅子上.身體趴在父親的身上睡着了.窗頭桌上放着一杯水.邊上有幾顆藥丸.父親正躺在床上.被子厚厚的蓋着.
"母親."小辛叫道.她想看看父親.
她母親擡起了頭.直起了身子,看着女兒走了進來.
"母親,你這樣睡覺會感冒的.父親好點了嗎?"小辛走到了母親身後.
"好一點了.你出去看電視吧."母親說.擺了手讓她出去:"現在藥店都沒開,你要是感冒了,也不好.聽話.出去."
小辛微微一笑:"母親,你别忘了,我是個護士."
說完探了頭看着父親.
父親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臉上長着厚厚的黑色的痂,臉色發青.眼睛邊上淌着黏液.
"母親...."小辛的臉色随即變了.她要去翻開父親的被子.被母親擋了回去.
"你父親隻是感冒.你到門外去."母親說.把那被子蓋了嚴實.
"母親.父親不是感冒.他...."
"亂說!你父親昨天還好好的.家裏的窗戶也都關好的...."
"可是.你不是說父親出去拿米的嗎?..."小辛慌得哭了.
"你哭什麽哭.."母親生氣的說."你父親隻是感冒!"
小辛搖着頭.她看着母親.母親如同往常一樣.輕輕的拍打着父親的被子.往常小辛生病在家的時候.母親也都會到床前小坐片刻.然後蓋好被子.輕輕的拍打着被子說:"好好休息."
"你别打擾了你父親休息."
小辛知道,母親其實明白的.隻是不能接受.如果這樣下去.那麽就隻有等待被傳染的命運.
小心鼓起了勇氣.她搽幹了眼淚.然後抓着母親的手臂.
"母親.父親已經感染了.如果你還想要我這個女兒的話,就離開這個房間."小辛狠狠的說.但每說一字.心裏卻如同千刀萬剮般難受.
樸實憨厚的父親.一生中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什麽這麽不公平.
小辛忍着眼淚.把母親從那椅子上拉了起來.
"你幹什麽啊."母親大聲的喝道.那聲音變成了沙啞的哭聲.
"母親,你别這樣.呆在這個房間裏.我們都會死的."小辛幾乎哀求着.
"死?"母親僵在了那裏.她看着小辛.小辛哭着看着那躺在床上的父親.
母親呆呆的看着小辛.她似乎在慢慢接受着,丈夫已經感染的事實.
"我不想失去你."小辛急着哭了起來.
母親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丈夫.她用手蓋了蓋被子.
"老頭子.女兒都回來看你了.你卻躺在這裏.我還想說和你一起走的.但現在女兒回來了.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你可别怪我啊..."母親邊說邊哭.
小辛明白,母親想通了.她伸手拉着母親的胳膊.
"母親.快點離開房間吧.算是女兒求你了."
她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床邊的時候.那床上躺着的人突然立直了身體.翻開了白眼.
"老頭子..."母親轉身看着.
那被子耷拉在父親的腿邊,他的肚子已經漲大.那身上的痂分泌出來的黏液.把父親的汗衫腐蝕出了破洞.那肚子的爛肉就清晰可見.
"母親.快走."小辛明白,父親已經感染了屍菌.它們已經在他體内發育成熟.而現在.危險就在邊上.她使勁的拉扯着母親.但是,父親的一隻手卻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母親.
"你走吧."母親轉頭說:"你父親不讓我走了.."
小辛松開了母親的手.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快走啊."母親說.
父親的嘴巴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悶響.
小辛哭着跑出了房門外.她把門關了起來.穿過大廳走到廚房.從案台上拿起了菜刀.
隻有把父親的手砍了.母親才能離開.
也隻有這樣.母親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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